陈嘉木就坐在旁边,大概是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来看他一眼,无声地问:怎么?

四中女生也有胸大的,比如他的新同桌彭海宁,只不过平时都被那身校服给掩盖了。

他在人群里找了半天才看到海宁,夺过她手里的饮料猛灌一口:“怎么样,我比得不错吧?打破校记录会有加分,这样咱们班的总分就不会被后面的超过了。”

海宁捂着手站起来,胡乱把书包挎到肩上,顾不得整理满身狼狈,急匆匆地跑出这阴暗细窄的地方。

罗胜吃软不吃硬,她刚刚道歉他还心软来着,没想到一转眼她又强硬起来了。

“不然呢,让你拖着这么两条残腿走回去,还是去挤公交车?”

“怎么劝,该说的我不是都说了?”罗胜烦躁地推开键盘,对孙心雅说,“你知道酒驾吗?在四中作弊就跟开车酒驾被抓现行一样,谁说情都没用,该罚还是得罚。但我姑妈她老人家也说了,校内处分毕业前都会取消的,你别那么大负担行不行?”

罗胜表示无所谓,他从来不勉强别人。

“为什么说谎?”海宁追上他,单刀直入地问,“事情不是那样的吧,为什么不跟老师说清楚?”

其实她上午刚拿了女生百米的第二名,也算为班级争光了,不懂罗胜为什么还是有意盯着她。

其实这个作文,海宁的确是有心捉弄他,知道他不会仔细看内容,故意在内容里写高三一开始就被一个恶狠狠的大个子给欺负了。这么显而易见的描述,他的补习老师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作文是有人恶搞他的吧?

“行了行了。”罗胜大手一挥,“别谢来谢去的,要谢等会儿我送你回去了再一道谢。”

可罗胜不买账:“你少自以为是!怎么学是我的事,但你拿我妈的事儿来埋汰我就是故意跟我过不去!”

海宁深吸口气,冷静又透着几分失望地说,“刘兆希,你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是哪两件吗?一是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肯说,二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却什么都要说。我不能让这两件事同时发生在罗胜身上,所以我什么都不能说,因为我的确没看见事情的经过。我也不想全班同学为了没做过的事向其他班级道歉,你要是觉得在这里打扫能让你良心好过一点,那你就继续。”

罗胜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呛道:“看什么,没见过人做题?”

“于老师你不用帮她说话,我明白的。您当初给她个机会继续留在四中复读,也是希望她好,能考个好大学给学校争光。我们家里虽然不富裕,但为了让两个孩子好好读书也尽了最大的努力,从来没克扣过她。现在她这样……”

孙心雅心里一万个委屈,嘴一扁两行眼泪又下来了:“就是要去参加艺考才特别丢人啊,说的四中谁不认识我似的!将来万一成名了,这就是黑历史,抹都抹不掉的。”

崔佳玉声音尖利,听完事情原委就一叠声地数落个没完,而彭海宁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也不为自己辩解。

她垂下手,对赵之玲笑了笑说:“我们想其他的办法帮他吧。”

“不是摔坏了吗?”

她没胃口吃饭,从酒店附近的快餐店买了点东西拎回去打算随便打发一顿。她肩上背着包,一手还拎着吃的,掏门卡开门的动作就不那么灵便了,勉强推开了门,还没来得及踏进去,就被身后的力量一推,整个人天旋地转贴在玄关的衣柜门上,房间门在身后被关上并落了锁。

噢,难怪。

人的忘性是很大的。海宁是不知道那些街坊邻居怎么想,不过她回来探亲时光鲜靓丽,镶着美国常春藤的金边,他们大概也就真的不记得多年前那不堪的传闻了。

罗胜和小景一到乌干达就被送入当地医院。虽然也是正规医院,名称里写着国际字样,但实际上仍然设备简陋、缺医少药。小景的病确诊很容易,疟疾无疑,当地青蒿素昂贵且不易得,幸亏他们自己随身带着,按时督促她服药休养,很快就能缓解病痛。

他一直站在基地门口目送他们离开,直到自己在后视镜里消失不见。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人生经历再多挫折,也难以跟炮火的洗礼相提并论。

他从来不说甜言蜜语,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令人震惊了。

“找我打球?”陈嘉木来了,穿着轻薄吸汗的运动t恤和短裤,永远是那么干净斯文。不像罗胜,满头大汗就撩起衣服下摆一擦,甚至有时候干脆就光着膀子去锻炼,带得宋飞他们有时也不穿衣服了。

闹事的人暂时被安抚下来,陈嘉木邀请两位长官到基地里的办公楼里说明情况,海宁跟罗胜也跟了上去。

“人身安全比多少万都值钱。”罗胜认同陈嘉木的做法,“我们先回去再说,明天还要应付他们。”

直到所有吃完了回去,罗胜也没来。

照理说,如果像十八岁时那样放纵至今,他应该是个老烟枪了,身上的气味不会太好闻。可他身上除了一点汗水的味道,什么都没有,就像她跟他之间隔着的岁月,彼此熟悉的痕迹都被抹去,只剩空白。

“是巧。”陈嘉木绅士地为两位女性拉开椅子,“先坐下吃饭吧,大家奔波一天,应该都累了。”

“南苏丹的分公司那边都是新鲜血液,总经理也派了新的过去,好像也是海归,我们也不清楚为人怎么样,是什么样的风格,但有什么事应该可以互相照应一下的。”

她现在像有咖啡依存症,一天照三餐地喝,少一杯都难受。

“还有笔呢?两千八的钢笔,我不要笔,只要你还现金!还有帮你弟弟还上的那五百……这些钱不还清,你哪儿都别想去!”

海宁也学他的样儿,喝完了自己那一杯,酒色渐渐浮上来,脸上像映着晴日里的霞光,眼睛也更生动好看了。

“你已经一个人闷在家里好几天了吧,还要多久才能真正冷静下来?不管其他人怎么说,我相信你没有作弊,你的成绩是真实的,你自己也知道,那为什么还要生气?”

最出乎意料的就是罗胜的成绩,在全班四十六个人里排到第25位,震动了整个高三年级。

虽然早已很明确罗胜心里没有她,但这样赤果果的表示还是很伤人。

又坐他的杜卡迪,这回海宁很温驯,乖乖裹着衣服、戴着头盔坐在后座,动也不动地依偎着他的背。

罗胜嘴角上扬,心头热烘烘的,先前那些不爽顷刻间烟消云散。

时间不早了,市中心的人潮已经开始慢慢散去。他这会儿其实挺矛盾的,既希望去到约定的地方海宁还在那里,又希望她已经回家去了,没有傻傻地在寒风中白等两个小时。

“这职业太危险了啊,又辛苦。如果真是奔着结婚去的,这些因素不能不考虑,万一有个好歹,我不想林铃后半辈子也那么孤独。”

“你干嘛呢?”她想像往常那样狠狠瞪他,可怎么都没有气势,反而软绵绵的,有种要沦陷的预感。

“不想去国外读大学?”

“那也不是你的钱!你别忘了你妈看病还找我们借了两万块钱没还上!”

海宁伸手摸了一下,还好只是渗了很少一点出来,有点火辣辣的疼,应该是被划出了一个口子。

老于这下更懵了:“你是说罗胜?他们是同桌,可没听说其他的啊。”

可嫌弃还真没有。他睡在她的床上,尽管床单被褥都是新换过的,却还是能感觉到她的气息,似是而非的香气,说不清是雪花膏还是花露水的味道。

海宁下了车,先在药店里买了碘伏和宽大的创可贴,一下就出去十块钱,这对她来说是额外的花销,又得从生活费里刮。罗胜想帮她的,可偏偏身上一毛钱也没有,做不了英雄,只能抿紧了唇跟在她后面,抢着把她装药的小袋子拎在手里。

“我也是认真的。”海宁笑够了,耐着性子说,“你说的这些都是因为你家里有钱,所以你觉得自己能办到,可要不是靠自己,就算办到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罗胜见她动摇了,趁热打铁:“第三次月考就快来了,大家都玩命复习,你要真怕我居心不良,可以叫个人跟你一起来,共同进步嘛!”

海宁怔愣在那里,手上还捏着那个厚厚的信封。周昊走过去,把信封里的钱抽出来看了看,咋舌道:“哇,这么大方啊,这得有好几千块吧?”

他回头看陈嘉木,低声道:“喂,你带钱了没?”

海宁越想越不对劲,连晚自习上老师讲题都没听进去。看身旁罗胜的眼神更是像打量外星人,还好外星人照旧趴在桌子上睡觉。

放了学,海宁跟乔叶一起到林铛的小吃店去吃夜宵。一个点了咸豆,一个点了鸭血粉丝汤,乔叶吃了两口,见海宁的粉丝汤还动都没动,就问她:“怎么了,发什么呆呀?”

外头下雨,很多学生都被家里人接走了,店里生意不多。林铛也坐过来,对海宁说:“听说你月考又是第一,我叫厨房特地给你加了血和油豆腐,可不许剩啊,统统吃完别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