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瞥她,眉头刚欲皱起,却见她面露难色,指了一下他手里的书道:“我是想说,您这本卷子拿反了。”

说白了,郑濯此番就是来掳她芳心的。只是他未曾料想,竟被她这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当面质疑真心,故而方才一时语塞了。

很快有婢女送上了四颗骰子,四人各执一颗,在一面木盘上依次抛掷。

两人都没理她。

他只好叹口气,低头拆纱布。

元赐娴笑了一声:“那我可走了。”

陆时卿和元钰齐齐叹口气,异口同声道:“知道了。”

元钰将她前后神情变幻瞧得一清二楚,心里头说不好是什么滋味,嘴上道:“阿兄骗你做什么!若单只是那登徒子,自然一早回绝,哪还来过问你的意思。”说罢试探道,“你上回不是与阿兄说……”

拾翠领命,见她疲惫得一头倒回被窝,忙道:“小娘子,您昨日说过今早要进宫的,眼下日头都高了,您还继续睡吗?”

陆时卿在她满目愠色里弯下了腰。

陆时卿低头一看,霎时脸黑如泥,问道:“县主不曾听闻反本溯源的道理吗?”

等她走没了影,元钰才道:“舍妹既说元某不分青红皂白,还请陆侍郎给个解释,元某好听一听。”

“汗血宝马多稀罕,阿娘还是清楚的,放眼长安,也就韶和公主有一匹枣红的,元家有一匹淡金的。送这酸梅汤的,不是元小娘子是谁?”宣氏说完叹口气,“当年阿娘寻死觅活非要嫁给你阿爹时,也是如此做小伏低,雪里送炭柴,暑中熬凉汤……哦,早些年的藏冰不如眼下好得,阿娘因此颇费一番心机……”

一旁陆霜妤也吓得不轻,瞠目问:“阿兄怎么伤得这么重?”

……

元钰一噎。

掌柜一噎,眼神闪烁几下,苦着脸道:“郎君,非小人不愿,实在是这买卖之事,讲求个先来后到的道理。”

陆时卿默了默道:“此事的确与陆某无干,却和您元家息息相关。元将军可曾听闻‘一石激起千层浪’的说法?”

陆时卿往后退避几分,像生怕他将病气过给自己,坐在对头不咸不淡道:“殿下如有不适,下官可随您一道回岸上去。”

她又不是三岁小儿,握笔自然没有问题,且姿势很是准确到位,但陆时卿却非说她不对:“谁教你这样写字的?”

元钰今早初初瞧见字条时火冒三丈,但他能怎么办,万一硬是把她接回来,害她丢了性命呢?

他臂弯一沉接着了人,却先眉头一皱,当即抱着她转身回头,看了眼曹暗情急之下丢掉的火把,质问道:“你刚才想做什么?”

姜璧灿闻言吐了下舌头,不好意思道:“不怪赐娴姐姐,是我太没眼力见了,我这就搀阿姐回去。”说完又问,“赐娴姐姐也一道进屋来?”

他深知这趟回京后,掩藏身份一事必然较从前困难得多,毕竟元赐娴已相当熟悉他。

陆时卿略一蹙眉:“师母,这些事有我,您就别管了,老师也不希望您插手。”

这书房是元赐娴不在府上的三月间新辟出来的,如今里头的摆设也算一应俱全。只是早先她人在外头,拣枝不敢乱动她的东西,刚刚得了她的首肯,才吩咐仆役们将原先放置在她房里的一些玩物与书卷挪到这里来。

病榻上的陆时卿见状,数次欲开口解释什么,却是嘴一张就被元赐娴一个眼神杀住,几番过后,干脆彻底闭嘴了。

元赐娴心中疑惑,再赶几个时辰路便能入城了,他怎突然放慢了脚步,因天气太冷,懒得下马车,便叫拾翠替她问问。

她拿不准主意,却也无法直言拒绝,便与他下了盘毫无水准的棋以作敷衍,然后借口困倦,打了几个哈欠,回房去了。

她怎么从脚榻到了床铺的,陆时卿的双手又是如何解放的?

元赐娴却“哎”了一声,一把扯住他袖子:“陆侍郎。”

元赐娴傻愣了几个数才记得该避讳,飞快地眨了眨眼,撇过头去。

他嘴角微抽:“那你爱信不信。”

“他怎敢骗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这是将她当成什么人了。

他默了默,望着她的眼睛继续平静道:“如你信我,就说真话。”

见她抬手便要将一块雪白的水晶饼塞进嘴里,陆时卿忙出言阻拦:“慢点吃就行。”

他霎时什么奇怪的旖旎心思都没有了,像有一盆水从头淋到了脚,心都是凉的,起身攥了她的里衣,认真去烤火。

她冷得嘴唇都在打颤,缓缓数道:“一,二……”

不料这是个一根筋的,哪怕见她随从数众,也坚决不肯违背主子的话,非要亲眼见她出了商州不可。

元赐娴心里觉得他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好笑,面上不动声色“哦”了一声,将一大个油纸包都给了他:“那这些都给他们。”

郑濯似乎有些幸灾乐祸:“你就别抱侥幸了。等你此次回到长安,也快岁末了,我看县主短时间内不会死心,待滇南王进京,你就准备好去提亲,吃吃他老人家的拳脚吧。”

前些日子,二皇子犯了事,徽宁帝剥了他手底下许多权,令郑濯暂代掌管金吾卫。郑濯一朝得势,惹人眼红忌惮,是以有了今日遭人算计的事。

郑筠淡淡眨了眨眼:“如此,县主可信轮回?”

他记起前次她与他讲的,随父从军一事,问:“滇南战事频繁不错,却也不至令您千金之躯冲锋陷阵,令尊何以叫您上战场?”

三日后黄昏时分,陆时卿再度以徐善的身份来了元府,应的是元赐娴上回耍无赖迫他接受的邀。

陆时卿闻声抬头,见到她倒是略微愣了一愣,只是下一瞬便记起她昨日做下的无赖事,皱皱眉没搭理她,复又低下头去。

浔阳江该是很美的吧,她突然想。

她刚巧在思索宣氏与韶和公主的关系,闻言叫停,掀帘探出头去,只见那檀色马车果真停在了陆府门前,片刻后下来两个人。一个确是宣氏不假,另一个一身素裙,细胳膊细腰的,眼瞧着便是郑筠。

这盐水碰了伤口,明明该是疼的,陆时卿却觉痒得慌,忍不住微微一颤。

“阿兄敢保证,陆子澍已不像起始那样讨厌你了,或者对你初具好感,但要说愿意庇佑你,甚至庇佑咱们元家,恐怕还差不少火候,你得继续往里添柴。”

“呸,说什么不吉利的!”元钰掀帘下去,回头嘱咐,“记得每到一个驿站就传封信报平安!”

徽宁帝起先一脸严肃,听到后来放声大笑:“罢了!你是朕的臣子,也非儿子,这婚姻大事,朕不好逼你太过。但你也得有个准备,免得哪日朕一不高兴将你卖给元家,你还一口气缓不上来。”

陆时卿回府已是夜深,等彻底沐浴干净,处理完伤口已将黎明,他便干脆不睡了,穿戴齐整后,上了马车往大明宫去。

陆时卿没答,转身往路对头走了一截,牵来一匹事先缚在此地的马。

一炷香的时辰,他就没翻过一页书。

他受不了了,将书“啪”一声搁在了石案上,问她:“县主,您左边那支簪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