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的屋子紧挨着墓园,是用木头搭建起来的,油布纸的响动常常在夜里催促着我的心跳,我的主要工作就是看守着墓园,要是墓被人盗了,我便要受到惩罚。在后来叔叔开始去一个面包店里上班,因为这样的关系我多少可以吃到一些面食,墓园附近没有人家,侧面是一片足够大的林子,我不认识那些树种,大概五百米的地方有一片空地,那里有千奇百怪的鸟类和一些在晚上活动的小动物。

开始的时候我彻夜难眠,想到的仍是阴森恐怖,仿佛自己正睡在死人堆里,晚上风很急常常有乱七八糟的声音,但是我别无选择,这样的活计我不做的话同样有人来做,在周三和周末的时候会有一个老头来给我送一些吃的东西,多数是干粮,他一直认为我是一个哑巴,于是他来的时候常常跟我说话,但是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一句话也听不懂,我看着他一笑我就点头,我看到他的胡子便会想起我的祖父来,我的祖父是个很能干的人,想到这些的时候我总是很欣慰。

那天木匠和我的叔叔来到墓园,他们说起一些关于鬼魂的事情。当时我听了更加恐惧,那已经是我们到印度一个月后了,随后我觉得我想离开,然后我叔叔和木匠离开墓园的时候,我就跟在他们的后面,我一直跟着他们走,开始的时候他们以为我是送他们,最后我叔叔说:“你回去吧,我们会再抽时间过来的。”我看着他,当时我的眼神很可怜,他又说:“赶紧回去,不要这样,晚上我还要上班的。”就这样他们走了,我孤单地站着,当时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我看着他们在我的眼前消失,再然后我犹如失去知觉一样的回到屋里躺着,会有那么一阵,想动不能动,知道自己在挣扎却动弹不了,感觉到呼吸困难,似乎看见一个戴着连衣帽的大人站在我的面前,但是我说不出话来,意识已经开始着急甚至慌张,这样的经历直到半个小时之后我才彻底醒过来,开始身上冒汗,看着外面的夜幕渐渐笼上,半年前的灾难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整个人蜷缩在床上,等待着天黑定,然后又等着它亮起来。

白天的时候我会在墓园里转悠,当然我一个字也不认识,我会转到河边去,我打算跳下去,真的我无数次产生这样的念头,又无数次想起李敏,那个唯一能够跟我说话的人。或者我应该活着回去,我还想再见见我哥哥,要不然我会伸开双手一跃而下。

当幻觉来临的时候,整个身体就不是自己的了,夜幕我独自站在门口的石头路上,什么都看不见,除了清静还是清静,再则就是那些鸟虫出的呻yin。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木匠说要是前世是个好人的话这一世会享受幸福,要是前辈子作孽,这辈子投胎也许会是一个苍蝇或者蚊子。他说得很通俗,这很容易让人明白,于是我想知道我前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要是木匠真能够告诉我的话,我会非常感激他。

晚上的时候我几乎不出门,我想说不管你是睡在什么样的地方,时间久了就会习惯了,几个月过去,我便习惯了这样一个地方,似乎鬼神之类的事情并不管我的事,有时候会突然很害怕,但是想得透彻了就不害怕了,有时我仍然会在半醒半睡的时候感觉到身体被什么压住,想醒醒不过来,但是整个身子都在挣扎,这些事情渐渐地就习以为常了,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就算晚上的时候有鸟叫或者其它小动物的呻yin,对我来说也无所谓了,因为人要是处在某一个环境里久了,意识便会自觉地接受这个现实。

最初的那段时间是恐怖的,夜里常常有乌鸦的咽呜声,特别是夜里醒来的时候,野鸭在低空中盘旋拉低声音哀叫,但是这些现在对于我来说都已经过去了,我叔叔通常两、三个星期会过来一次,他带一些面包过来给我,他把我的薪水拿走,他说要是有机会的话他会送我去念书,我只是摇摇头。

有时候叔叔引导我说话,他说我不能总是憋着,那样会得病,他想方设法要我说话,我不是不会说我只是不想说,我用眼睛看着他,我很吃力地看着他,我不想听见自己的声音露出来,直到惹得他火,每次都是同样的结局,他说要是我就这样哑掉的话,我会饿死在这里,但是我真的对着他们说不出话来,主要的原因是我不想去尝试说话的动作,因为那些灾难的场景时刻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秋天的萧条景象占据了我的整个脑海,我想起的是家乡的那些白柳树,想起了李敏,我是真的很想她,她是那样的亲切。清晨我通常要进墓园去转一圈,我得检查一下夜里有没有人来墓园里捣乱,木匠称盗墓为捣乱,穿过墓园我就来到河边,河水一直是湍急的,要是纵身下去的话,我想那里便是最后的归宿地。

有时我站在空旷的墓园里会生一些感叹,我不知道这里都躺着些什么样的人,更不知道他们身前都做过些什么事情,总之我会去产生一些想象,比如是不是有些小偷和军官同样地埋在这样一个地方,又或者像我这样的哑巴和那些演讲家是不是也同样埋在这土里,仅仅只是石头上刻的字不同而已,但是这些尸体都是要腐烂的。

在我小屋侧面的那片林子里曾隐匿着无数的大鸟,有一个清晨我起来上厕所,我轻轻拉开我的木门,我的旧鞋已经补了又补,所以我踩着后跟就出去了,我打算到林子里去方便,因为我在坟背后方便的时候总是会产生无数的想象令我害怕,所以我打算多走几步路到林子里去,那样会轻松很多,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最少也是十次以上了,我刚解开裤子就现前面不远处有一只如鹅般大的灰鸟,一时还吓了我一跳,我伸手抓起一块扁平的石子打算接近它,但是它突然现了我,接着便展翅飞起,同时叫了几声,随后七、八只大鸟和数十只小鸟也跟着飞了起来。

给我定期送干粮的老头成了我的朋友,有时候我可以吃到水果,但毕竟那只是极少的时间,有时可以吃到一些新鲜的蔬菜,这些都是他自己家的,也许他有个美满的家庭,想到这些的时候,我知道我的家族已经不存在了,在战乱中我们四分五裂,而在曾几何时,幸福和喜悦同样光临在我们的家族中间。

老人给我食物的时候他总是说很多的话,有时候唱歌,但是我并不喜欢,他的表情很丰富,他曾站在墓园里仰望,有时候看看墓园,有时候又看看天,回过头的时候他像蛇一样摆弄着自己的身子,然后蒙住自己的眼睛,他大概是在问我晚上的时候会不会害怕,我摇摇头,于是他便竖起拇指来夸赞我。

我觉得木匠曾经说过的话不无道理,我对他说的前世之类的说法很感兴趣,有时我想等他来的时候要是他还跟我叔叔说这些话题,我一定要细心地去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