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房间里静得针落可闻,香炉中云烟缓缓飘升,极尽缥缈。雪白的东墙上,挂着一柄青花云面紫檀伞,伞柄上,是秀丽小篆浅浅的一字刻痕:君。
原来方才姐妹二人还是第一次见简胭不悦,心里只道是玩笑有些过火冒犯了主子,一时怔愣,等反应过来才看见简胭已经走得有些远了,忙不迭追了上来,却忘记了另一个同样呆住的人。
“抱歉,走神了。顾公子刚才说什么?”
“王爷许是忘记了。那……陆昔鸣大人王爷可还记得?”
简胭一愣,转头看过去。方才的思绪尚未飘远,看到一脸祥和的萧怜,简胭竟又想起那几乎快记不得的老妈来。
“怎么?又拿我开赌?也真是放肆。”
绝色女子呀。
“……你……闭嘴。”
其实也不怨简胭此时会这般笨拙多话,只因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寻了几日的人,心里一时激动,难免不知不觉地聒噪起来,只是殊不知自己这般多话已然让那少年不胜其烦。
听到那少年的变相逐客令,简胭不由尴尬地红了脸,一时半会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呆楞片刻,终是厚着脸皮道:“那,那你把这药喝完我就走。”
少年支起身子拿过药碗,二话不说一口将汤药全灌了下去。看这架势,简胭也知道自己是不走不行了,只好起身对那少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端起药碗向门口走去。
“对了,”简胭突然站住,转身道,“那个……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
只见那少年靠着床柱,合眼假寐,似乎并不打算回答简胭,简胭尴尬一笑,只好推门而出。门外,红豆绿蔻一左一右地守着,见简胭出来,红豆上前接过药碗,绿蔻则递上了那少年的水纹长剑。简胭接过剑,想了想,转身步回了屋内。
“这个,你的剑我放在桌上了。”
简胭见那少年依然默不作声,便只好识趣地退出了屋子。
“主子,那小子给你委屈受了?”
一路走来,简胭一直神游天外,也不知在想写什么,可红豆绿蔻从来会看脸色,只一眼,便知道定是主子在那小美人那儿碰了壁。
“啧,不就是长得俊俏而已么,再怎么说主子也救了他的命,这人也太不识抬举了!男人啊,果然就是欠调教。”
简胭浑身一抖,不禁哑然。其实简胭何尝不知道两个小丫头也是为自己好,只是这世界女尊男卑,封建落后,所以这里的女子难免有些大女子主义,脱口的话自己一时半会儿还真有些耸。但简胭也只是轻声笑了笑:“其实这不是很有性格么?”
“性格?!”红豆绿蔻齐齐瞪大了眼,原来主子不近男色,对所有公子均温文有礼,竟是因为她好这口么?!
二女虽口中这么说,但思及那少年那脸蛋那身段,也心下了然,虽说脾气似乎坏了点,但那相貌绝对可谓是惊为天人了,二人就是想也不曾想过这世上竟还能有如此绝色天颜,主子舍不得也就自然情有可原了。
殊不知,此刻简胭的心思却全然没有放在那少年的容貌上,只不过心中疑惑:虽然相貌无异,可救回来的那个少年,却着实不似那日月老庙前的那人啊……
回到主院,简胭步回房中,一眼便看见了墙上挂着的那柄青花云面紫檀伞。简胭上前摘下伞来,坐回桌边细细摩挲,那夜的场景仿佛又再回放。
那人的眼,干净剔透没有任何杂念,满满的关心环绕着自己,无声的安慰劝说。而那少年,满目的凄清悲绝,仿佛那一眸的乌黑只是深到极致的猩红,无声,却似在哭诉。
简胭轻抚着那伞,久久失神。
“只是这么傻坐在这儿,也不会知道真相吧……”
简胭轻声喃喃,随即看了纸伞一眼,似是定了心,起身带着纸伞再次出了院子。
大概是依然没有意识到这里是礼教严谨的封建社会,更是女尊男卑的架空世界,而且简胭是这王府的主人,出入自然从未受阻,再加上穿越前兰华一直照顾着她体弱多病的哥哥,对所谓男女之防更是没有过多顾忌,是故根本没有敲门的概念。只当是仍然在那个世界的自己家中,一边说了句“公子我进来了”一边推开了那扇木门。
银光激闪,青丝撩动,白衣飞舞,风声破喉。
简胭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那绝美的少年用随手抓来的白衣遮住大半个身子,徒留雪白的香肩暴露在空气中,而他的另一只手,正稳稳握着那把抵在自己喉间的长剑。
少年的眼似乎被血腥所染,爆射出浓重杀气,直叫简胭吓得半天吐不出一个词来。
“你来干什么。”
少年唇齿开合间吐出冰凉的话语,而简胭却在这死寂中回过神来。定定注视那少年半响,竟是对方先移开了视线。
少年话语虽是冷漠无情,但那死抓住衣服的手,却微不可见地颤抖着。这一切,自然落入了简胭愈冷静下来的眸子中。
这毕竟是个女尊男卑的世界。
“对不起冒犯了,”就像笃定那长剑不会真的刺过来一般,简胭幽幽转过身去背对着那少年,一边关上房门一边将伞从背后递了过去,“我来是想问问此物可是公子你的。”
身后之人半响没有动静,简胭也不急,只是静静站着等着,好一会儿,那人将伞接了过去。
“你怎么会有我的伞?”
“……公子不记得了吗?月老庙前,公子亲手所赠。”
“是吗。”
两人的对话可谓平淡至极,只往来几句,便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个青色坠饰是你的?”
简胭起初不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想了想,也没有回头,只是顿悟笑道:“是中国结么?那是我闲来无事做的。看来这伞确实是公子的东西了,现在物归原主也好。”
身后之人又是半响没有作声,就在简胭以为那人大概又下了无声逐客令的时候,身后少年浅浅道:“伞我收下,不过坠饰还不还你我无权做主。你晚上来吧。”
简胭花了好长时间依然没能消化这句话,只好语带笑意地应了下来。听到身后窸窸窣窣一阵布料摩挲声响毕,简胭转过身去,那少年果然已穿好了衣服,长剑自然也是插回了鞘内。
侧头目光扫过门旁的青花瓷瓶,心中百转千回,转头笑着看向那少年,简胭艰难吐词:“那个,我会负责的。”
少年显然是被这话惊了一跳,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错开了视线,冷声道:“不,不必。”
“可是,我看了你的身子……”
“我说不必就不必!”
“……我明白了……不过,这话我不会收回。”
见那少年有些红了脖子,简胭觉得他应该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说。
“你走吧。”少年不自在地转过身去,将纸伞放在了枕边。
“哦,好……对了,你的名字……”
简胭刚出门又将头探了回来,话问出口,却见对方依然背对着自己,似乎还是不打算回答的样子,只得一声叹息,举步欲离。
“君……九音。”
飘渺而清脆的声音一字字灌入耳中,像是能敲得人心激起回声一般。简胭只觉单单这三个字而已,便早已胜过一切天籁了。
“恩,晚上见,九音。”
那女子的歉语仿佛依然耳边,那女子的明眸仿佛依然眼前,那两个字从她嘴中溢出,竟好似陈年的烈酿,带着熏醉的笑意。
君九音回身看着那轻闭的门扉,眼中的猩红竟点点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