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影子拖得老长,影子被起伏凹凸的青石板扭曲出奇异的形状,竟有些看不出是人的影子。

库房里并未丢东西,那些珍宝金银丝毫未少,只不过大总管江重威丢了一双眼睛,腰间的钥匙少了一把。

他夹进去,宫九就吃,还能趁着间隙给自己舀碗汤在仲彦秋盘子里丢块点心,两个人坐在角落里也算是自在,周围的人本还存着几分巴结上来的心思,不过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见那两人都没什么能搭上话的机会也就偃旗息鼓,转而将视线投向其他的客人。

或者说,坐在这种没有人会注意到的角落里正合他意。

仲彦秋,仲先生,白玉京上谪仙人,江湖上对于仲彦秋纷纷扰扰传言无数,多是说着他神鬼莫测的能力,可断阴阳,可通鬼神,世事堪透搅得整个江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也不怪他此番如此小心,若是知道他此次押着的是什么货,只怕没有谁会不和他一样小心——那十六七辆镖车里满满当当装的全都是十足分量的银锭,足足八十万两纹银,若是被人劫走,后果不堪设想。

仲彦秋连他的面都不见就匆匆离开,摆明了是不想同此事沾上干系,即便楚留香现在跑出去想澄清这件事,想来对方也是绝不肯认的。

看来最近大沙漠是消停不下来了。花满楼想着,有些担忧带着商队往西域去的哥哥。

而后自天际急速俯冲,一把抓住地上被紧紧抱住的木箱子飞起,整个过程兔起鹞落让人措手不及,却也足够让楚留香和姬冰雁看清楚这黑影的模样。

她支使自己忠心的属下夜间在她的房间里守着,疑心是谁在背地里使坏——那怪力乱神之事她素来是不信的,不然也不至于做出那些足以叫人死后下十八层地狱的恶事来,然而她的属下守了一整夜也没看见有什么事情发生,第二天她的手臂上却多出了一道极深的咬痕。

“劳烦先生久等,实乃贱妾失礼,还请恕罪。”她盈盈下拜,腰肢细软如春日里的柳条。

“你要是在做梦,那我肯定也在做梦了。”楚留香看着那逐渐靠近的船说道。

“石驼可不是听我的话,他只是欠了我的人情。”姬冰雁说道,“等他觉得自己已不欠我什么的时候,哪怕我跪下来求他,他也不会留下来的。”

所以才会有人说,这兰州城里每赚进十两银子,就有二两落进姬大商人的口袋里。

楚留香苦笑道:“要是高亚男知道你宁肯在这种鬼地方住上三年也不愿意同她成亲,她大概恨不得提着剑把你砍死。”

“这种鸟儿最是亲人。”花满轩伸手想要逗逗那两只落下的雀鸟——它们不是普通麻雀的模样,披着深浅不一的金黄色羽毛,可爱的紧。

仲彦秋却是答非所问:“阿飞今年十六了吧。”

店里坐了半满。

“你有什么证据吗?”宫南燕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逼出来的一样。

陆小凤一愣,哑然失笑:“别人得罪了神水宫多是惴惴不安的很,你倒好,还担心地板如何。”

棋盘边小小的香炉里,一线香烟轻飘飘地散开,香气并不重,像是夏天里还清凉着的小溪,那种极淡极凉的香气覆在衣服上,要不了几息便会消隐无踪。

她不需要再多说下去,那急性子的仰慕者便已经拔剑出鞘,直直冲着那离开的背影冲了上去。

“你并不信我。”仲彦秋看着楚留香,并没有显示出被冒犯的情绪,只是在简单地叙述着一个事实。

可想而知,未来这段日子五羊城绝对安静不了,稍有不慎就会成为暗潮汹涌之下的陪葬品,而薛冰那丫头从小被家里宠得不知天高地厚,颇有些小姐脾气,这么撞上来可不是在找死。

更糟糕的是自己被她瞧见了同别的女人亲热的场景,就算是逢场作戏也绝对叫她打翻了醋坛子,现在无论自己说什么薛冰肯定都是听不进去的,一照面不被她砍上来就算是好的了。

对于他的烦恼,仲彦秋只讽了句“自作自受”,便不动声色地将陆小凤的注意力从“究竟是谁给他送的那封信”转移到了“江重威究竟牵扯到了什么阴谋里去”。

“你怀疑南王府?”他问道。

陆小凤点头,“江重威在南王府做了十几年的大总管,谁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南王府的秘辛,况且南王本来就跟不少势力牵扯不清,要说他会被牵扯到什么阴谋里去,南王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

一个王爷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从古到今总归逃不出那么几样,无论哪个都让陆小凤心惊胆战。

仲彦秋觉得自己似乎也传染了陆小凤朋友们那喜欢看戏的恶趣味,一边喝酒一边看够了陆小凤苦巴巴的可怜样子之后,他才开口道:“南王他”

他话没说完陆小凤的眼睛就刷的一下亮了起来,“先生愿意帮忙?”

仲彦秋无奈道:“当初花满楼同我讲总有一天我会为了你的麻烦奔波劳碌,当真诚不欺我。”

陆小凤听了嘿嘿笑起来,也想起了那些老是被自己牵连的好朋友。

不过有的人就是这样,即便再怎么麻烦缠身腥风血雨,也总能叫人心甘情愿地给他帮忙,免得叫这活蹦乱跳的小凤凰成了埋在土里的死公鸡。

仲彦秋说道:“我前些日子去了趟大沙漠。”他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张开嘴准备插话的陆小凤,陆小凤摸摸胡子老实闭上了嘴,听他接着往下讲,“有人给了我这个,托我送样东西给南王。”

他拿出来的是一颗极璀璨的宝石,成色之好体积之大实在是陆小凤生平仅见,仲彦秋大致估算过这块宝石的价值,少说也要白银三万两。

陆小凤问道:“他托你送的什么?”

“一张白纸。”仲彦秋答道。

“一张白纸?!”陆小凤讶异地重复。

“当然了,只是看起来是一张白纸。”

南王府里,南王也在同南王世子讨论这件事。

南王已经完全摆脱了刚才的那种恐惧和不安,他脸色阴沉地看着那张白纸,就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先帝刚死,皇帝年幼,加上朝局动荡北疆戎族也不怎么安分,他成为南王还没有几年,没有现在这么隐忍,心里还念着杀回京城从他那话还不怎么会说的年幼侄儿手里把皇位给抢回来。

这并不是件多么容易的事情,京城有诸葛正我,有四大名捕,有苏梦枕,一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将京城整治得如同铁桶,他几次试探都铩羽而归。

想要强攻,他手里又没有军队,只靠着招揽来的几个江湖游侠显然是什么都做不到的,想要借兵,北疆的局势那般紧张,他就算再怎么蠢也不会把主意打到那里去,一旦戎族南下,他就算当得了皇帝也不过是亡国之君。

于是他把视线转向了西域。

十几年前的西域三十六国正处在战后的缓慢恢复期,他们缺钱,缺粮食,缺各种生活物资,百废俱兴很多人连饭都吃不上,很多战场上退下来的青壮劳力不得不背井离乡铤而走险穿越大沙漠到中原来找活计。

南王派人联系了西域诸国的国王,以极为高昂的价格以及大量的粮食盐铁向他们借兵,为了掩人耳目,他们通过商队联络,西域来的商队带着大量的宝石美玉吸引视线,护送商队的护卫之中有人夹带上用特殊药水写成的信,而他则用南海的明珠珊瑚做障眼法,让自己属下混在护送的镖队里,身上带着回信。

即便他千般小心万般注意,最后关头还是被金风细雨楼的人发现了端倪,他当机立断选择了丢车保帅,派人去大沙漠截杀了回程的商队,带走了所有的宝石美玉伪装成沙盗劫财,匆忙之下连对方的信都没带走,还差点被四大名捕里的铁手抓了个现行。

借兵的事情自然是功亏一篑,但京城那边也没能抓住南王的把柄,南王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会看到这样的信。

“查!”他的脸色狰狞,在这种紧要关头,他的计划不容许有半点闪失。

仲彦秋向陆小凤叙述的时候,自然隐去了关于宫九的那一段,只说了自己将信送到南王府,然后神态自若地爆出了最后一个惊天大料。

“南王世子同当今皇帝长的一模一样,难分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