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地板弄脏了。”阿飞说道,他的眼睛直直盯着地上那一小块深色,他知道仲先生是不会做清扫的活计的,所以最后这血迹还得要他来处理。

叫阿飞的小伙计默默应了,反身从后厨给陆小凤抱来三坛酒。

他撑开伞,素色的油纸伞面隐隐折射着屋内闪动的烛光。

要叹也只能叹一时好奇加上三碗黄汤害死猫,才会叫他们禁不住来探一探这把江湖搅得翻天覆地的仲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是一个姑娘的东西,她年纪不大,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名字里有个静字,可能姓司徒或者其他的什么复姓,身量不太高,也很瘦,不太说话很文静的样子。”仲彦秋顿了几秒,又道,“她已经死了。”

陆小凤一察觉到宫南燕的脸色微变,就知道仲彦秋说中了。

但仲彦秋还能知道更多,“她是自杀,原因的话她破坏了什么规矩,我想你们应该是个规矩很严密的组织,她很害怕,因为嗯一个男人,她怀孕了,但是不——”他说到一半宫南燕便打断了他,“不要说了!”

她发觉仲彦秋已经知道的太多了,而在座的几个本不应该知道的也全都知道了,深深吸了口气勉强收拾好心情,她开口道:“您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便好,我神水宫从未有过男人进出,此番闹出这等丑事,宫中弟子实在是难以安心。”

仲彦秋不置可否,将玉佩置于掌心,双掌合拢闭上了眼睛,这块玉佩应该在其主人身边起码十几年,而久戴贴身之物所能反馈的信息远超那些普通的器物。

闭上眼,“看”得反而会更加清楚,模模糊糊的少女身影逐渐于黑暗中明晰,他甚至能看到少女嘴角的一枚小痣,她穿着雪白的衣裙,腰间围了一条银色的腰带,瘦瘦小小的不太说话,是那种最容易让人放心的姑娘。

“宫姑娘。”仲彦秋仍闭着眼,掌心相对合拢抵在鼻间,“你说神水宫从未有过男人,对吗?”

“自然。”宫南燕答得毫不迟疑。

“你说的也没错。”仲彦秋说道,“一个男人如果当了和尚,也就没有人会再拿他当做男人了。你们神水娘娘笃信佛教,对吗?”

宫南燕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青白交加,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不过此时她的表情并不是多么突兀,毕竟她旁边的陆小凤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李寻欢掩饰性举杯饮酒全部喂给了他的衣襟,而花满楼不自觉捏住了桌角,指节发白。

诡谲凝滞的气氛无声蔓延,莫名的寒意从脚底往上钻进脑子里,叫人寒毛直竖出了一身冷汗。

“你有什么证据吗?”宫南燕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逼出来的一样。

“你们还丢东西了,对吗?”仲彦秋的声音飘忽,“非常贵重的,绝对不能轻易丢的宝物,并且非常危险。”

“天一神水!”陆小凤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是什么,天一神水是一种无色无臭的剧毒,只需极少的分量——甚至一滴都用不到,就能使这江湖上最一流的好手全身爆裂而亡,乃是神水宫的不传之秘。

“没错。”宫南燕吐出口气,大方地承认了,“此番我出来,也是为了调查此事。”

“不知丢了多少?”花满楼问道。

“只几滴。”宫南燕冷冷道,“却也足以使三十多个一流好手命丧黄泉用法正确的话,是三十七个。”

“这可真是”李寻欢露出了一丝苦笑,“腥风血雨将起啊”

“神水宫请了大师讲禅,神水宫丢了极珍贵的东西,神水宫的弟子怀孕自尽。”仲彦秋叹息,“你不觉得太巧合了点吗?”

正正巧巧的,祸事全都撞在了一起。

宫南燕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过了好一会她问道:“先生可确认自己所言属实?”

仲彦秋笑了起来,“宫姑娘。”他说道,“连皇宫里的太监都有和宫女结对食的。”

何况和尚的下头还没断呢。

余下的话他不说,宫南燕也明白,“先生所言,我会如实禀报神水娘娘的。”惊骇之后,从心底燃起的便是怒火,“此事我神水宫绝不善罢甘休!”

“劳烦姑娘了。”仲彦秋关上“开关”,摊开手掌,将玉佩还给宫南燕,“若不嫌弃,姑娘可带些酒回去。”

“多谢仲先生。”宫南燕真心诚意地一躬到地,她又恢复那副冷冰冰又有些高傲的样子,挺直了脊背离开。

她本打算接着去找楚留香的,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了。

而直到宫南燕离开后,仲彦秋才睁开眼睛。

“你你没事吧?!”陆小凤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分明看见仲先生那双毫无聚焦的眼睛里,落下了两行泪来。

“无事。”仲彦秋随手抹掉脸上的水迹,“看”得太清楚了就是这点不好,残留的情绪很容易影响到自身,特别是那种临死前的无助与绝望,哪怕心里头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反应,身体依然条件反射般酝酿出了几滴眼泪。

他的眼睛还有点红红的湿迹,瞬间将他从那仿佛世事看透的神坛扯下,添上了几分温暖的烟火气,陆小凤几人心里一松,才发觉冷汗居然湿了衣衫。

“你刚刚那个真的是”陆小凤惊叹道,叽叽喳喳夸张地形容自己的感受,“我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神乎其技。”李寻欢喃喃感叹,举起杯子,这一次他准确的把酒送进了嘴里。

花满楼则笑着给仲彦秋递了块巾帕,让他擦擦脸上的眼泪。

仲彦秋一边擦脸,一边庆幸陆小凤他们看不到也听不到旁边白飞飞肆无忌惮的笑声。

“先生,刚才那位姑娘拿了五坛酒。”阿飞尽职尽责地跑到楼上报告,“还有先前她们留下来的两匹马,我也让她带回去了。”

那两匹精疲力尽被倒霉遗弃掉的马阿飞好好养了一阵也就恢复了,考虑到留在酒馆里也没人骑纯粹是浪费草料,便趁着宫南燕来物归原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