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周瑞夫妇按了下去,贾小环便没有再多关注,他还有自个儿的事情要忙。首当其冲的,便是解决手头拮据的问题。

要知道,周瑞家的自幼便是王家的家生子,父母皆是王家有体面的奴才,从小便安排到了王夫人身边伺候。除了伺候的主子性子大了些,她过得那还真是副小姐都不如的日子呢。到了后来,她陪嫁到了荣国府,嫁给了府里的二管家,自己当了管事娘子,依旧是风光得很。

“怎么,她还没起来呢,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真是……”

若不是因为他们母子主仆闹出个天花来,他周瑞也用不着跑到这荒山野岭的,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还得担惊受怕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京。这可真是,多少年吃过的苦都没这两日得多呢。想他周大管家招谁惹谁了,他的心里又有多冤枉?

勉强凝神回忆,就仿佛找到了打开记忆匣子的钥匙,脑海中冲进数不清的画面。冲击之大,让雨化田原本就不甚清明的意识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太上皇刚刚禅位,今上方才登基,正是互相多摩擦的时候。咱们若是这时将防治天花的法子呈献上去,又该呈到哪位主子爷跟前儿呢?”说起正经事来,赦大老爷便收敛了面上的嬉笑,向着贾小环缓缓而谈。对这个人小心却不小的侄子,他愿意说一说这其中的道理。

“嗯,小郎君的身体很好,并没染上什么杂乱的病症。”半晌之后,张太医方收回了诊脉的手,然后站起身来便往外走,同时不忘向赦大老爷下个通牒,“没我什么事儿,睡去了啊,不准再打扰,不然扎得你不能自理。”

“得,还能怎么着呢,就照你说的办吧。走,咱娘儿俩可得吃顿好的才是,这打从昨儿就没好好吃一顿饭了。看看你这小脸儿,眼瞅着可不又瘦了一圈儿。”赵姨娘撇了撇嘴,拉着儿子站起身来,向刘三娘子吩咐道:“你也别傻站着了,还不赶紧寻个地方给我们摆饭,都这工夫了,想饿死个人不成。”

周瑞家的到底是个女人,又是能在主子跟前儿伺候多年的,心细。即便今日慌乱惊惧异常,但该有的准备倒是没忘。虽然出府的消息来得仓促,又是那样一个噩耗,但到底是带上了干粮的。她家厨房新烙的大饼同酱肉,比起贾小环母子两个的干巴点心要强得多。

贾小环是深知他娘亲的,是以及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仍趴在娘亲的耳边,悄声道:“娘,这事你即便是往跟谁说去,他们也不会信咱们的。所以,咱们也只能听话地到庄子上去,不然他们怕是不会让咱们好过,说不定就正趁了那边儿的心思,叫咱们去死呢。”所谓的那边儿,正是指的王夫人处。

一听她提到那两个倒霉催的,贾母就抑制不住地磨了磨牙,心里简直很毒了他们。也不怨贾母如此,实在是这回她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些,她恨不得王太医等,又懒得恨个惹祸的奴才,可不就剩下贾小环同赵姨娘两个可恨了。

周瑞也并不想去沾碰那母子两个,可惜他即便是荣国府的管家,那也只是一个奴才。上面太医既然有命,他是绝不敢怠慢的,只好强忍着心中的厌恶和胆怯,往前凑了一步的距离,大声道:“赵姨娘,还不赶紧起来见过太医们,这可是太太特意请来的。”

此外,还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也是坐立不安的,一个个皆是小脸儿煞白。她们虽然尚且年幼,却都听奶娘或嬷嬷们说了,那天花可是会传染的病症,且只要染上了即便不会送命,那也要留下一脸的麻子。她们这样的女儿家,若是成了一张麻子脸,哪便还不如死了呢。即便是年岁最小、不懂事的贾惜春,见着姐姐们害怕,心里也怕得要命。

打从农庄回了荣国府,日子还是要那么过的。因着目的已经达到了,贾小环便又忍不住病了,不再每日去向贾政和王夫人请安。这么着三两日也就罢了,可时间略长一些,王夫人便不干了。她且等着寻贾环的不是呢,上回重阳节前就叫他躲过去了。怎么,这还打算躲一辈子不成?

“回大老爷,太太那边儿还等着环哥儿回去抄经呢,您看……”金钏儿生怕被大老爷惦记上,将一张小脸儿埋得深深。她虽是个有心思的,可大老爷却不是个好选择,更何况……宝二爷不还在那儿站着嘛。

耳边听着里面的闲话,贾小环脚步缓缓地出现在贾母面前,顺带的还看见了坐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大伯父贾赦。看到了他,贾环心里才有些明白,今儿自己能进到这上房来,怕就是沾了这位大伯父的光。

待贾小环走到书房门前,果然见那小厮在等着,不敢独自进去。本来嘛,他一个做奴才的,不顾忌着小主子的步伐,反自个儿一径地迈大步,这可不是为奴之道。收到小厮一个气怒的眼神,贾小环却不吝于给他一个微笑。

“环儿见过大伯父。”整了整衣衫,贾小环迈着小短腿来到贾赦跟前,深深地施了一礼。当然,以他如今的岁数和形象,这礼虽看得出其中的恭谨,但看出来更多的,却是可爱和逗趣儿。

“我跟你说,方才你是没在荣庆堂,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今儿晚上啊,扬州姑太太林家来人了,说是姑太太一病没了,可把老太太给惊着了,当时就一翻眼睛一蹬腿儿的,差点就没了呢。你想想,老太太都这样了,那屋子里的主子、下人们还不都得往跟前儿凑啊……”说到这儿,赵姨娘递了个眼神儿给儿子。

贾母一瞧她这副样子,便不喜地皱了皱眉,心知这奴才是根本没听见自己方才的问话。唉,当初这奴才在自己跟前儿伺候的时候,也不是这副模样啊,如今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真是亏得政儿看在自己的份上,还能将她留在身边儿。

那时候,当那此起彼伏的灿烂火焰映入眼帘,贾小环的心情是恣意舒畅的。所以,他唱起了曲子助兴……

从一开始,水溶便应该知道,他不是个会为他一人驻足的。他水溶在于他来说,也不过是同其他人有些不同罢了。更不必说,在这些不同当中,他的北静王的身份占据了颇大的比例。

而在这期间,贾环在忠顺王府上倒也见过那青年皇子,却没再见过那少年。自家的那座小院落,也不曾再被少年光顾过。不过见不着也是好事,想必当日那少年并非针对于他,乃是碰巧路过自家罢了。

至于贾环所说,老爷、太太靠不住,这话贾探春是深信不疑的。她那对父母是个什么德行,她清楚得很。遇上她这桩事,哪会为她奔走求援,只会忙不迭地跟她甩脱关系。只是,她原本还多少存着些希望,盼着还有个宝玉,能为她求一求人。唉——

“环儿,有时候,本王怎么觉得,你比我们还着急呢。”忠顺王爷眼睛微微一眯,旋即笑道:“放心吧,只要你不反水,那就一切都尽在掌握。”

在倪二一叠声叫“好”里,贾环回了自个儿家,进门便瞧见彩霞仍旧等着他。只是这会儿时辰实在太晚,这姑娘单手支着脑袋坐在灯前,正一栽歪一栽歪地打着瞌睡。仿佛是听见了门口的动静,猛地打一个激灵看过来,正好瞧见贾环走进来。

一坨狗屎!

“唰”地一声,只见环爷手上一个用力,便将贾政狠狠甩开,让他不但摔在地上,还打个滚儿才坐住。看着贾政那狼狈的样子,贾环才算是真的笑了,摸出帕子擦了擦方才碰过贾政的手之后,随手又将之扔掉。那帕子好巧不巧地,正好飘落到贾政的脸上。

形势比人强!贾政即便心里再不甘愿,但绝不敢违背北静王爷的意思,忙敛了敛胸中的愠怒,拱手道:“请王爷放心,下官定然不负所托。”

“王爷,有什么想不想的呢,荣国府的贾环早已经没了。”贾环扯了扯嘴角,酿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语气悲苦道:“我自幼便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家只要还有那衔玉而诞有大造化的宝玉在,又哪会稀罕我这撩了毛小冻猫子。王爷,且不必去废那个力气了吧。”

“王爷……”贾环面上露出复杂的神情,既像是悲愤又带着感激,起身向忠顺王深施一礼后,方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马车走得并不算太快,大半个时辰才来到王府之外。即便曾经是荣府少爷,贾环也并不曾到过这等王府之地,却没想到如今却有了机会,也不知是不是该说是造化弄人。五间的正门在门前一闪而过,载着他的马车停在一处角门处。

李平心知自家王爷已上了心,躬着身解释道:“唯有这个贾环,也不知是倒了什么霉,还是被人特意针对了,发卖的第一天就被落到了戏班子里。想来是觉得他有辱贾家的声名吧,贾政即便恢复了世职,却也没有将他捞出去,反倒草草办了一场丧事,就权当没了这个儿子。”

如今,那两口子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消息传到荣国府的时候,并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也只有周瑞的儿女们哭了一场。王夫人倒是抹了两滴眼泪,又在佛前念了会儿经,可也就只是如此了。

即便是她念得那几句经文,却也不知道求得究竟是什么,是祝祷周瑞夫妇安息呢,还是祈祷贾环母子陪葬?

不过,这消息也让贾小环母子回府的日子,更加遥遥无期起来。如此一来倒也正合贾小环的意,却是让赦大老爷挠起头来。

自打他从贾环那儿拿到了玻璃方子,便一刻没有耽误地送人了。大老爷心里清楚得很,玻璃那玩意儿若是真能弄成了,凭荣国府的资格是绝对守不住的。

与其自己费劲巴力地研制出来,到时候再被人强取豪夺,倒不如早早儿地便送给个能守得住主儿,省劲儿了不说,还能落下个功劳。

收方子的主儿很嫌弃,拎着那张被画得歪七扭八的纸,“就这玩意儿,你就打算跟朕换百十万两银子?你好歹真的烧出玻璃了,再跟朕商量抵账的事啊。”

于是,赦大老爷虽不在工部当差,却时时刻刻关注着工部的作坊,比正宗的工部员外郎政二老爷还要上心得多。

只是,时间一天天过去,玻璃是烧出来了不少,可品质上跟外来的那些还是有所差距,就更别说贾小环说过的那种什么大块平板的了。

为了这个,赦大老爷别提多想念小侄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