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刚刚禅位,今上方才登基,正是互相多摩擦的时候。咱们若是这时将防治天花的法子呈献上去,又该呈到哪位主子爷跟前儿呢?”说起正经事来,赦大老爷便收敛了面上的嬉笑,向着贾小环缓缓而谈。对这个人小心却不小的侄子,他愿意说一说这其中的道理。

还不是因为你个小家伙儿!

“得,还能怎么着呢,就照你说的办吧。走,咱娘儿俩可得吃顿好的才是,这打从昨儿就没好好吃一顿饭了。看看你这小脸儿,眼瞅着可不又瘦了一圈儿。”赵姨娘撇了撇嘴,拉着儿子站起身来,向刘三娘子吩咐道:“你也别傻站着了,还不赶紧寻个地方给我们摆饭,都这工夫了,想饿死个人不成。”

自打给小鹊用了牛痘,贾小环便算定他们娘儿俩怕是在荣国府呆不久了,却不知会被送到何处,又是由谁押送的。但是,以贾母和王氏以及荣国府那些下人们的尿性,想必没有哪个会将他们母子放在心上,更不会有哪个在这时候还在意他们的饥饱。所以,这会儿必得要自力更生才行。

贾小环是深知他娘亲的,是以及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仍趴在娘亲的耳边,悄声道:“娘,这事你即便是往跟谁说去,他们也不会信咱们的。所以,咱们也只能听话地到庄子上去,不然他们怕是不会让咱们好过,说不定就正趁了那边儿的心思,叫咱们去死呢。”所谓的那边儿,正是指的王夫人处。

沉默着端坐了良久,贾母方才放缓了些面色,向着王熙凤吩咐道:“你去,叫人备上车辆,把那些跟那祸头子接触过的蹄子们,通通都在城外寻个偏僻的庄子送走。且告诉他们暂且也不必回来了,就在那庄子上守着。但凡发现一个有丁点儿症状的,一律都灌了药下去,一把火烧干净了了事。便是那些没事的,也不用再留她们,都给我灌了哑药发卖了去。”

周瑞也并不想去沾碰那母子两个,可惜他即便是荣国府的管家,那也只是一个奴才。上面太医既然有命,他是绝不敢怠慢的,只好强忍着心中的厌恶和胆怯,往前凑了一步的距离,大声道:“赵姨娘,还不赶紧起来见过太医们,这可是太太特意请来的。”

听了这样的吩咐,王夫人恨得牙根儿都是痒痒的,手帕子都不知道撕了多少。那老虔婆这是嫌弃她,生怕她也被染上了那等恶疾,然后再传到荣庆堂去呢。恨着贾母的同时,她更是将赵姨娘恨了个入骨。若不是因为那贱人,她哪会担这个惊受这个怕,遭这份嫌弃。

打从农庄回了荣国府,日子还是要那么过的。因着目的已经达到了,贾小环便又忍不住病了,不再每日去向贾政和王夫人请安。这么着三两日也就罢了,可时间略长一些,王夫人便不干了。她且等着寻贾环的不是呢,上回重阳节前就叫他躲过去了。怎么,这还打算躲一辈子不成?

当然,这也不能怪她这当祖母的不慈祥,要怨也该怨他自个儿跟那贾赦。什么玩意儿嘛,怎么贾赦一拽就给拽走了,难道就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这府上是谁说的算?

耳边听着里面的闲话,贾小环脚步缓缓地出现在贾母面前,顺带的还看见了坐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大伯父贾赦。看到了他,贾环心里才有些明白,今儿自己能进到这上房来,怕就是沾了这位大伯父的光。

从他所住的小院儿到梦坡斋并不算太远,但贾小环仍旧走了一刻钟还要多些。重生回来这些天,他一向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只除了那几日往花园去等大伯父贾赦。这条他曾经日日都要走上两遭的路,此生却还是第一回踏上。若有可能,他真希望这能是最后一回。

“环儿见过大伯父。”整了整衣衫,贾小环迈着小短腿来到贾赦跟前,深深地施了一礼。当然,以他如今的岁数和形象,这礼虽看得出其中的恭谨,但看出来更多的,却是可爱和逗趣儿。

“呵呵……”赵姨娘被儿子满足了,忍不住先笑了一阵儿,方把那月饼递到儿子跟前儿,自己也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我的哥儿,这可不是简单的月饼,这可是从宫里面出来的,圣人赏赐给荣国府的呢。别看长得跟普通月饼一样,这可是御膳房弄出来的内造月饼,全荣国府也不过六块儿,可不是谁都能尝到的呢。”

贾母一瞧她这副样子,便不喜地皱了皱眉,心知这奴才是根本没听见自己方才的问话。唉,当初这奴才在自己跟前儿伺候的时候,也不是这副模样啊,如今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真是亏得政儿看在自己的份上,还能将她留在身边儿。

就好比今日的早饭,时值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他的饭桌上也不过是多了两个不起眼的小菜,并两块应景的月饼;再瞅瞅他那存衣裳的柜子,除了两套充场面的体面衣裳,剩下的怕是连那几个得用奴才家的儿孙都不如。

从一开始,水溶便应该知道,他不是个会为他一人驻足的。他水溶在于他来说,也不过是同其他人有些不同罢了。更不必说,在这些不同当中,他的北静王的身份占据了颇大的比例。

所以,如今知道他仍在世上,便要将他赎身出戏班子,然后带回家中么?

至于贾环所说,老爷、太太靠不住,这话贾探春是深信不疑的。她那对父母是个什么德行,她清楚得很。遇上她这桩事,哪会为她奔走求援,只会忙不迭地跟她甩脱关系。只是,她原本还多少存着些希望,盼着还有个宝玉,能为她求一求人。唉——

可如今这模样儿……贾环轻抿着唇,眼睛灼灼地盯过去。如今贾迎春却是脱了形了,即便是熟人,怕也是十个里面得有一半都认不出来。

在倪二一叠声叫“好”里,贾环回了自个儿家,进门便瞧见彩霞仍旧等着他。只是这会儿时辰实在太晚,这姑娘单手支着脑袋坐在灯前,正一栽歪一栽歪地打着瞌睡。仿佛是听见了门口的动静,猛地打一个激灵看过来,正好瞧见贾环走进来。

“这倒也是,本王记得你有个姐姐,被南安太妃认作了干女儿,嫁到南边儿去了。”忠顺王爷闻言轻捻着须髯,微眯着眼睛,道:“唉,只是如今两国之间不太平,却不知环儿你那姐姐可还有音信过来?”

“唰”地一声,只见环爷手上一个用力,便将贾政狠狠甩开,让他不但摔在地上,还打个滚儿才坐住。看着贾政那狼狈的样子,贾环才算是真的笑了,摸出帕子擦了擦方才碰过贾政的手之后,随手又将之扔掉。那帕子好巧不巧地,正好飘落到贾政的脸上。

两人身处一凉亭里,北静王长史示意身边小厮看着点,才道:“政公,王爷前日交代的事情,不知你可心里有数?那位环官儿如今入了忠顺王爷的眼,若是能得他的效力,对那位爷的大事将颇有助益。政公,你可要把握住了啊。”

“王爷,有什么想不想的呢,荣国府的贾环早已经没了。”贾环扯了扯嘴角,酿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语气悲苦道:“我自幼便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家只要还有那衔玉而诞有大造化的宝玉在,又哪会稀罕我这撩了毛小冻猫子。王爷,且不必去废那个力气了吧。”

说起来,他贾环学戏不过两三年,又不是从小儿打下的根基,若不是得了师父传下的新腔调,在这名角儿荟萃的京城,又如何能熬得出头。

马车走得并不算太快,大半个时辰才来到王府之外。即便曾经是荣府少爷,贾环也并不曾到过这等王府之地,却没想到如今却有了机会,也不知是不是该说是造化弄人。五间的正门在门前一闪而过,载着他的马车停在一处角门处。

这个环官儿的身世,倒真是让他没想到的,忠顺王爷在心里皱了皱眉。若说荣国府彻底败落倒也罢了,可皇兄不是把世职又安到贾政的身上了,怎么还会让他的儿子沦落到戏班子里。

“皇上,已经寅正了。”吴书来恭顺地答道。

“嗯。传太医吧。”雨化田的头疼已经不太严重了,但也知道不让太医看看的话,这事儿不算完,“对了,今天砸到我,朕的是……”

“回皇上,是十二阿哥。”

“哦,十二阿哥呢?”记得皇帝并没有伸手去接那孩子,他一定也伤着了吧?

“十二阿哥正跪在殿外,听候皇上发落。”吴书来不着痕迹地抬眼看了看皇上,才一板一眼的说。

“什么?”雨化田一听就想坐起来,起得太猛,头上就是一阵眩晕。

吴书来吓得急忙扶住他,急声呼唤,“皇上,您怎么了?别吓奴才啊!太医,太医,快来看看皇上。”

他一嗓子喊出来不要紧,殿外就是一阵慌乱。昏迷了数个时辰的皇上终于醒了,宫妃和皇子、格格们纷纷求见。

“无妨。你,去把十二阿哥给,给朕带过来。”雨化田指着吴书来后面的小太监吩咐道,又转向吴书来,“谁吩咐的?”

吴书来先是疑惑地眨了眨眼,微微愣了一下,才急忙回道:“五阿哥和还珠格格说十二阿哥伤害皇上龙体,令妃娘娘罚他跪等皇上清醒后处置。”说完,随即将头低下。

“皇后呢?皇后居然不管?”这皇帝的记忆中对皇后没什么好印象,甚至可以说厌弃以极,连最基本的体面都不愿意给。但是,鉴于皇帝对小燕子的态度,雨化田十分不信任皇帝的识人眼光。所以,皇后对他来说倒是一张白纸,无所谓爱憎。

“皇后娘娘被令妃娘娘和五阿哥暂时关在偏殿。”吴书来头垂得更低了。

“嫔妃和皇子关了皇后?”雨化田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处闹剧,正欲发作,几位太医已到了面前跪地行礼,“不用多礼了。吴书来,你去看看,十二阿哥怎么还没有过来?”

“嗻。”吴书来帮皇帝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方便太医诊脉,自己躬身退下。

几位太医依次上前为乾隆诊脉,又聚在一起低声商量片刻,才由太医院院使回道,“回皇上,皇上龙体已无大碍,只需调养数日便可,臣等这就下去开方子。”这皇上起先看着不好了,这才没多久又缓过来了,真是万幸啊!不然,他们这群太医的脑袋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呢。

“嗯。等等,你们今日可有给十二阿哥诊治?”雨化田收回手腕,抽出枕边的帕子轻轻擦拭,口中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太医们面面相觑,不知皇上此问何意。正常来说,十二阿哥不得圣心,常被皇上训斥,这回又砸伤了皇上,莫不是皇上想发作十二阿哥?

“回皇上,皇后娘娘本已宣臣等为十二阿哥诊治,只是十二阿哥被罚跪,所以……还没有。”太医院院使不知皇帝是何用意,只好据实回答。

雨化田第一次抬起视线扫了几位太医一眼,轻声道:“好,很好!这就是朕的太医院,大清的太医院啊!”随手扔掉手中帕子,飘落的帕子仿佛千斤般落在几位太医的心上。

在场的太医一听冷汗就下来了,皇上的这句话可太重了,重到整个太医院都承受不起。“噗通”的跪地声连续响起,请罪声不绝,“臣等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

雨化田也不看他们,抬头看向从外面进来的吴书来,他的手里抱着个七八岁的孩子,应该就是乾隆的十二阿哥吧!

“皇上,十二阿哥昏倒了。”吴书来抱着孩子快步来到龙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