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您就再派人去一回吧,定要将林家妹妹接过来才是。我总听您说林妹妹如何如何,心里不知道有多喜欢,早就盼着见林妹妹一见了。只可惜,林妹妹跟着林姑父和姑妈,一直都住在南边儿。如今正好姑太太没了,林妹妹孤苦伶仃地一个人,不知道得受多少委屈呢,您可不得赶紧将她接到咱家来,一则能让林妹妹安然长大,二则也能圆了孙儿我的心愿啊。老祖宗,求您了,老祖宗……”

待到饭菜用得差不多了,赦大老爷端着杯酒轻呷,不由便又想到了那小家伙儿。只是,酒品到一半,大老爷忽然就“咦”了一声。却是为何呢?

不成想,这一番寻觅下来,倒是教赦大老爷又是遗憾,又是兴起。

“没事,这儿不是没有外人嘛。”贾小环腻到赵姨娘身边,不在意地说道:“娘,快给我看看,你带了什么回来?”

随着贾母的落座,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等人皆按序一一落座。偌大的上房内,五六张大小圆桌摆下来,却是丝毫也不显得拥挤。主子们皆坐下了,随身的丫鬟婆子们不是规规矩矩地站立两旁,便是立在主子的身后,等着待会儿伺候、布菜等。

这个丫鬟名叫小鹊,乃是伺候他娘赵姨娘的贴身丫鬟。只不过,人家是个心大眼明的,大概是看出他们母子没什么好着落,过两年就该往贾宝玉那边巴结了。可惜的是,宝二爷跟前儿的可人儿太多,她到底没能落下个什么好。

“噗……呵呵,我每回想起老四那时的脸色,便忍不住要笑。你且让我再笑一笑,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哈哈……”北静王又笑了一晌儿才算止住了,懒洋洋地倚在青年的怀里,“我原还没想着,那贾环能有这么大用,只想着物尽其用罢了。却没想到那小子竟然……嘿!”

“大老爷?”贾环闻言不由诧异,将要起身的动作也顿住了。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事竟还惊动了大伯贾赦。要知道,当日他被发卖的时候,大伯贾赦已经走在充军边塞的路上了。他在那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竟还能知道京城的事不成?

东西被抢走,自个儿还被粗鄙猥琐的狱卒占了不少便宜,贾探春憋着一肚子的愤怒怨恨缩到角落里。她恨狱卒之余,也怨贾环,明明都有北静王爷依靠了,为何不知道替她打点狱卒一番,害得她都快要出去了,还要遭这等罪。

每每心里愁得不行时,贾政都会对着个草扎的小人儿,狠狠地又掐又打又骂的。草人儿的背后写这个名字,正是赵姨娘的。贾政如今都要恨死这个小贱妇了,养了她、宠了她半辈子,却一点儿好处也没落着,倒是摊上一个小贱人,一个孽障,他图的什么?!

“我身边的彩霞,你该当知道的。那姑娘年岁已然不小,我身在梨园并不方便,便拜托你请二嫂子帮她相看起来。若是有了合适的,必少不了重谢之礼。”贾环如今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如何,是以为彩霞寻一个归宿,便成了他的一桩心事。

当年,国朝在南边儿吃了亏,才有了贾迎春的和番远嫁。如今几年过去,国朝已养精蓄锐,今上又亲掌权柄,正是要扬名立威的时候,南边儿自然战事新开。两国交战并乃是常事,但作为和番之人的贾探春,日子怕就不是那么好过了。

“你这个孽障,还不给我跪下。”贾政已是满面怒容,腾地站起身来,两步便来到贾环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明明生为大好的男儿,偏要做那等不入流的勾当,阴阳怪气委身人下,真是枉为人子。我贾家、我荣国府的体面,都叫你丢尽了……”

望着主子的背影,彩霞叹了口气,手脚利落地收拾好屋子。环爷如今的模样性子,跟之前比起来可真是天差地别,到底是经历了那些坎坷,生生地被磨砺成了这般样子。

说罢,忠顺王爷也不去瞧北静王有何反应,便一甩袖子走人了。

右边的却只摆着一只梅瓶,贾环盯着瞧了良久,心中虽有所揣测,却也不敢擅下定论。毕竟,他对这些古玩意儿并不在行。只不过,这东西既然出自忠顺王爷之手,想必不会是假货赝品的。

既然已经丢了贾家的脸,就赶紧去死吧!

“王爷,说起来这位环官儿出身可是不凡,他家祖上乃是咱们国朝的开国元勋,四王八公之一呢。”长史李平伏低了身子,凑到忠顺王爷耳边,觑着他脸色低声道:“王爷您可知道,这环官儿姓什么?”

厨房里已经过了忙活的时候,但有大老爷在那儿站着,厨子们也不敢怠慢,手脚利索地准备出几样粥菜。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饭食,贾小环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待遇的差别啊。不说上辈子如何,他环爷重生回来这些天,这还是头一回吃上了刚出锅的饭菜。

饱餐一顿之后,仍旧是在花园的那处角落里,伯侄两个排排坐着晒太阳。

“大伯父,您不想去祭奠姑妈么,为什么?”对于那位从不曾见面的姑妈,贾小环心中并无多少怀念,如今不过是找话说罢了。

赦大老爷倚在一块山石上,眯着眼镜望着不知什么地方,神情颇有些茫然,口中却清楚地回答道:“那哪里是要我去祭奠你姑妈,不过是为了不跟林家断了关系而已。哼,可这如今的荣国府,又不是我的荣国府,我犯得着去给政老二跑腿儿么?”

“况且,本来我去一趟也没什么,可看见宝玉那副样子,我便不打算跑这一趟了。什么叫正好姑妈去了,合着我妹妹死得正好还是怎的?再说,林家又不是没人了,把闺女送过来寄人篱下的,还不知往后是个什么结局呢,我可不去做那恶人。”

事实上,赦大老爷他这次回了贾母,更多也是一时冲动。若非有个贾小环在那儿,让他亦颇为有感于自己的遭遇,说不得他一瞧见老太太哭天抹泪,他便答应南下扬州去了。事后,大老爷原本以为自己会后悔,却没想到……后悔虽然有,更多的却是一股轻松痛快之感。

贾小环颇有些惊奇,他向来都认为,这位大伯父虽是个顾家的,却并非是个眼明知事的主儿。如今听了这一席话,倒是很让他刮目相看了。只是,他既然不是个昏聩愚昧的人,到后来又为何会落得个充军边城的下场呢?

这个疑问并无人为贾小环解释,他亦不知道自个儿在其中起到了作用。在跟着大伯父贾赦黏糊了一天之后,第二日便是九月初九重阳之日。一大早天还未亮的时候,伯侄两个已经坐上了前往城郊农庄的马车。

在路上,贾小环方才知道,这回他们要去的农庄,并非是荣国府公中的产业,而是他大伯父的私产。也是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荣宁二府最有家底的,并非是老太太贾母,而是这位深藏不漏的大伯父。只是,太过深藏不漏了也有不好的地方。

至少,如今荣国府上下便都知道,大老爷是个很能花银子败家的主儿,阖府的主子加一块儿都比不上他能费钱。成日间不是寻摸些古玩字画,便是搜罗些漂亮姑娘做妾,嘿,这哪一样不得成百上千的使银子?也就是太太会持家,不然这整个荣国府还不得给他败了!

只是,又让贾小环疑惑的是,到了日后荣国府抄家的时候,大房似乎也并没有抄出多少家产,难不成都让他大伯父给败光了?还是说,这其中尚有什么内情?尽管心中疑惑,但贾小环也并没问出口,况且如今什么都还未发生,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农庄离得并不近,尽管早早便出发,可还是时近晌午方才到了。因已提前通知过庄上,早有管事的候在庄外,恭恭敬敬地将两人迎进去。庄子有一处前后三进的宅院,乃是主子们过来时起居的,如今正厅里已经摆好了酒饭。

一顿地道的农家菜,贾小环却是吃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地便往窗外、门外张望,显然是对农庄的乡野风情颇为好奇向往。赦大老爷看着他那坐立不安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干脆也不再拘着他,命两个小厮跟着,又叫农庄管事的儿子领着,让他到外面疯去。

这个年岁的小家伙儿,正该是这副模样才对呢!

得了大伯父的话,贾小环便再也坐不住了,把筷子一丢便跑走了。他来这农庄,心里是挂着事的,若是不先了却了那心事,是如何也安不下心来的。

“哎呀,原来活的鸡是这个模样。小五儿,你不是说庄子上还有鸭子、鹅、猪和驴吗,它们在哪里,快带我去看。哦,对了,还有牛是不是?你会不会放牛啊,有没有骑过牛?我想骑啊……”

听着小家伙儿们的声音越来越远,赦大老爷的笑容慢慢敛下来,端起了就被呷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