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开帐子,看到桌子上放着食盒,杨五便套上鞋子下地。冲昕的洞府里是席地而坐,卧榻只比地面高一个玉台。冲禹这里却是亭台楼阁,高桌矮椅雕花床。看来是个人风格各有不同。

丝被团蠕动两下,散了开来,杨五抬头,大大的透了口气。

搁下笔,她关闭了禁制,唤道:“徐兄,进来喝茶。”

杨五睁开眼,便看到漆黑的眸子。目光似乎有些不愉,凝视了她片刻,却又渐渐软化……

“……人情冷暖,本就如此。”杨五道,“徐兄不必放在心上。”

“那就算了。”她道。

杨五道:“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很快,前面的路开始有了熟悉的感觉。走出一段走廊,前面豁然开朗,碧色潭水如冰翡,翠绿劲竹在暗金色光束中微微摇曳。洞府中亦见到过其他胜景,此处却是杨五最爱。她不由得停了停脚步,目光柔和。

“真漂亮。”她说,“你有这么漂亮的衣服,怎么不早穿。”

杨五打开几个瓶瓶罐罐,都觉得香气太浓郁。带着那样的香气去曲意逢承吗?最后一个瓷盒打开,却是绵皂。绵皂以绵油和皂荚制成,原就是作个人日常清洁之用的。最后她只用了绵皂。

杨五无语:“以后我都没饭吃了吗?”

“知道了。”杨五点头。

徐寿身高体壮,若是骑着白鹤,杨五想象一下,确实看起来可笑。她只笑笑,道:“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砰砰”几声,几只箱子沉沉的落地。正是原来冲禹飞舟上,她房中的那些箱笼。

“道君安好。冲琳真人每旬往炼阳峰一次。真人且放心。”

冲禹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道:“这几瓶是上品的清光丹、络香丸、冰梅津露丹,凡人服用,可去浊化清,强身健体,百病不生。于你身体调理,是极好的。”

疼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那只是清净诀,只能除去外沾的污秽。即便不沾尘埃,人的身体自己也有杂物废物自体表排出。修炼之人身体内杂质少,可终究还是有。”

“放下即可。”冲禹道。

杨五妮儿抬眸看他。

杨五妮儿按住左肩,动动左臂,确认无事,翻身给男人叩首:“多谢仙师。”

杨五妮儿懂了。但她没去费心思去想假如她能修仙的话,还会不会回来之类的命题。那些太遥远,太虚无缥缈了。她当然也没打算就这样一辈子待在这小山村中,做一个村姑,然后变成一个村妇。或者像大妮儿那样,在某个灾年被家人被迫卖掉,从此不知生死去向。

那个年轻人便移开目光,扫了一眼身前黑压压跪的一片。开口道:“规矩你们都知道,排好队,四个四个的来。选中的,我们带走。”

这种无力的感觉,似曾相识。

杨家的五妮儿还小,和四妮儿一样跟爹娘睡在一个炕上。四妮儿早烫完了脚,满炕上打滚笑得开心。五妮儿安静的让娘给她烫了脚,安静的钻进被窝。

周霁颔首,劝道:“在宗门里,无人会滥开杀戒。但若在外面,你那样挑衅,遇到些凶狠之徒,极易出事,切勿再那样了。”

“多谢周兄。”杨五道,“当日才入宗门,还不知道什么是剑意,也是无心之举。”

“你是凡人,却能感受到我的剑意,已经很了不起。当时……可伤到你了?”

提起当时,杨五便想起那一道刺入眉间的锐痛,手指下意识的抚上眉心。“当时很痛,倒没受伤,还要谢过周兄手下留情。那就是周兄的剑意啊……”沉默了一会儿,她才道,“好厉害……”

周霁的剑意被许多人当面称赞过,但被身前的女子这样当面夸奖,还是忍不住耳根微热,道:“过誉了。”

飞过了百尺峰,前方便能看到炼阳峰的山形了。

杨五长发没有盘髻,只编成了发辫。她本一直按着长辫,不让发辫在风中摆动。适才说话时,手便松开了。她抬手遮着阳光,才说了一句:“前面就是炼阳峰了。”系在发梢的发绳便脱落而去,一头长发瞬时便被风吹得散开。

杨五忙拢了头发,用手攥住,对身后被自己的长发糊了一脸的周霁说了声:“对不住!”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身后少年低低的“嗯”了一声。

两人才进入炼阳峰的范围,杨五立刻便察觉到一道神识迎面扫来。她心中一动,立刻回头去看周霁。周霁毫无异常,还因为她的突然回头微诧的看了她一眼。杨五便面色如常的回过头去。

果然,他和徐寿一样,都察觉不到冲昕的神识……

飞剑落在冲昕洞府门外的开阔空地上,待杨五跳下来,便化作一道流光,一个盘旋之后,仓啷一声回到了周霁身后的剑鞘里。杨五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柄剑,眼中流露出羡慕之意。

被她用这样的眼神注视,周霁不敢多看她,冲着冲昕的洞府举手齐眉,朗声道:“弟子周霁,拜见师叔。”

杨五便向洞府大门望去,过了片刻,看到一双青色的鞋子从檐下的阴影里走出。如山如岳的青年,披着件青色长衫,立在阶上。身形笼在晨曦里,眉目间仿佛有一层光。

“师兄上个月新收的弟子?”他淡淡的问。

“正是。”周霁道,“当日师叔遣人赐下风火双环为贺,还未向师叔当面道谢。”

“应当的。”冲昕颔首。

周霁道:“师叔,弟子奉家师之命,护送杨姬。师叔若无差遣,弟子便告退了。”

冲昕点点头:“去吧。”

周霁便祭出长剑,冲杨五点了点头,踏剑而去了。

杨五望着他的身形化作光点消失,听到冲昕唤她:“杨姬。”

她转身,微微屈膝:“道君。”

“身体可好了?”他问。

“已经无事了。”她说。

冲昕便点点头,看她站在阳光里,长发在风中拂动。他忽然觉得她脸上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注视了她一会儿,转身,留下一句:“晚间过来。”

杨五应了声“是”,耳边却响起那人的声音:“……把头发梳好。”抬头,那人已经不在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