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到了那边也还要沐浴更衣,杨五洗净手便想随她去。苏蓉见她还是一身短褐,气道:“怎能穿成这样见道君!快去换了裙子!”

罗裙委地。杨五肌肤如蜜,肩薄腰细,两腿修直。

“那个有什么用处?”

他道:“……也可以称一声师兄,如果对方不介意的话。”

杨五一早见到几个可爱童子骑乘白鹤时,就已经心生喜爱了。闻言心中一动,问道:“我也能骑吗?”

杨五向下看去,能看到一栋栋房屋高低错落的分布在山麓。有木屋,有竹舍,也有砖瓦房,都是独门独院,相互之间离着颇远的距离。从上往下看,稀稀落落的有一二十间,由石板铺就的小路相连。

青年英气勃勃,声音宏亮:“今年师侄领了巡山执事。”

她只是觉得讽刺。再世为人,居然又遇到了与上一辈子近似的情况。在强者的压迫下,她的个人意愿如尘埃般微弱。既然不想死,也不能逃,那便忍着吧。上一世,不也是这么忍过来的吗?甚至,比起上一世那些莫名其妙突然就压到肩膀上的山一样重的责任,起码这一回,她是为了她自己的生存而去忍,听上去似乎应该更容易一些。

一窍不通……

“计算个丹方。”冲禹道,“有个生僻的方子,不太熟,得重新计算。”

“凡人看修士,也只能这样看。”冲禹道,“实则修士看凡人,看的是‘气’。修炼道法的人,身周总会有灵气凝聚。一个人身周一丝灵气也无,只能是凡人。”他说完,看了杨五妮儿一眼。觉得她不像一般的村童那样蠢笨,很有几分灵慧之气,可惜了一窍不通。转念又想到,自己辛苦寻找的可不就是一窍不通之人,她若不是,他才麻烦。

“是,真人。”杨五妮儿安静的走过去坐下,不声不响。

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度,都让人观之可敬,又望之生畏。杨五妮儿仰望着这男人,心中不期然的就浮出了“仙人”这个称呼。

杨五妮儿正想着,村里又响起了喧哗声。被修士们挑走的四个孩子中,有一个就是他们村的。那户人家得到了修士们赏赐的金银,今天就要离开这个穷困的山村,去找一座合适的城市过富贵舒适的生活了。村人们充满羡慕和向往的送他们离开,杨家夫妇直到从村口回来,都还在谈论和憧憬那家人将来的生活,艳羡之意,溢于言表。

修真者!

这是多么的愚昧和……弱小啊。

星光下的小女孩回过身来。她梳着两个髽鬏,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裤,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模样。本应是灵巧可爱的年纪,只是一双大大的眼睛中,目光却有些迟滞——倒也没呆到傻的程度,只是看起来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灵动。听到哥哥喊,也只是木木的应了一声,没有太多表示。

天洞上垂下来的暗金色暮光已经交替成了青色月华。玄冰寒玉床上,冲昕收回神识,眸中闪过一丝怜悯。

“徐寿。”他轻轻的唤了一声。

杨五走了一小段路,便没法继续走了,因为太黑了。本来还算明亮的星光,被道路两侧的山石和不知道生了多少年的大树的枝叶遮蔽,青石山道上,便漆黑不见五指。她这身体没有能在夜间视物的能力,只能一步一步的摸索着往下走。

忽然好像听到有人唤“杨姬——”。杨五停住,回头。很快,就看到有光,那光来得极快,第一眼看着还在高处,个纵身就到了她身边。

“徐兄。”她唤道。

徐寿把晶灯举高,给她照明,笑道:“道君命我送你。”

道君啊……杨五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你要的药锄、药铲,我今日已经领了来,待会便给你。杨姬还有没有别的需要的?”

“多谢,暂时想不到。”

“想到了告诉我便是,咱们峰上这些琐事,都是我在做。”

“徐兄……”

“嗯?”

“徐兄今年贵庚了?”

“我吗?”徐寿笑了笑,笑容里有一分无奈,“我今年二十有七了……”

苏蓉说,外门弟子三十不筑基就要放归……杨五沉默了。徐寿像是猜到了,回头笑道:“肯定是苏蓉那丫头背后说我了。”

杨五道:“抱歉……”

“杨姬不必介怀。”徐寿转回头去。

两个人沉默的在山道上慢慢行走。夜色深沉静谧,能听到一些小兽发出的声响。

“徐兄……”杨五忽然又开口,“可想过将来?”将来,若三十仍未筑基,何去何从?

徐寿停下脚步,转身看她。她未说出口,徐寿却懂了她的意思。他看了她一会儿,却道:“杨姬在担心自己吗?”

杨五缓缓的点了点头。她是冲禹找来为冲昕解毒的,照他们的说法,大约两到三年便可事了。那么,然后呢?她又何去何从。若说之前,她是想着走一步看一步,今天她站在崖边,望着如斯壮丽景色,却再难不去想将来。

“杨姬不必担心。”徐寿轻声道,“杨姬和我不同,你不过一弱女子,且不能修行,人生不过一甲子。这么短的时间,道君总不会吝于给你一个安身之所。”

所以她的将来,要依赖于旁人的慷慨与否吗?杨五沉默了很长时间,摇了摇头,向前行去。

一路无话。

直至到了竹舍,杨五与徐寿点头道谢,走进小院,徐寿却忽然开口道:“杨姬!”

杨五回头。

“翌日杨姬若是离开了长天宗没有去处,可去越国都城寻安陆侯府寻我。富贵或许不能,给杨姬一些庇护总还是可以的。”他说完,却苦笑,“当然,前提是,如果家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杨五看着他,把已经掩上的柴扉轻轻打开,缓缓道:“时候尚早,徐兄不如进来喝杯茶……”

琉璃晶灯挂在屋檐下,黑窑小炉置于廊上,两人于廊庑之下对坐。杨五把茶具一一摆好,动作娴熟不失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