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秋摇头,“……许是逃去了北疆。”

能抓住一刻便是一刻,更别提缥缈的下辈子。

“阿盏……”陆萦第一次尝试着叫她的名字,尝试着是不是能找回些许记忆,又唤了一遍,“阿盏……”

“阿萦,别怕……”顾青盏倾过身子,不顾陆萦的抗拒与挣扎,抱住她安抚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一遍比一遍轻柔:“别害怕…别害怕……有我在……”

别院疗伤时,顾青盏第二次对陆萦动了杀心,可她依然下不了手,只要直视陆萦脸庞时,便下不了手,因为陆萦的眉眼实在与楚钰太像太像,她的身上随处可见楚先生的影子。

可不叫姐姐那又如何称呼?陆萦从未觉得自己这样嘴笨过。

“嗯。”

“够了!”顾青盏拂袖起身,眸子里闪着的凶光让人不寒而栗,“管好你自己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教我怎样做人。”

去年除夕,顾青盏不知被陆萦灌了多少杯酒,其实不论吟诗作对还是猜谜划拳,陆萦又哪是她的对手,她步步让着陆萦,无非是想看她多笑会儿。就好似自己马术不知要比陆萦强多少倍,却独独想让她抱着,装作一点儿也不会。

待顾青盏醒来时,身畔的人儿早已走了,仅留下的一点温热告诉她,昨夜那不是梦,她低头望着颈间的平安符,怔怔出神。

“先生……”顾青盏干涸的唇一起一合,“阿萦……”

顾青盏的心就像千刀万剐一般,这二十五年来,从来没有人为她哭过。可为什么,为什么陆萦要为她哭?为什么偏偏要是陆萦?她一遍一遍地在心中质问自己,已顾不上疼痛,她讨厌命运,她恨命运。

顾青盏依然微睁着眼,吃力道:“……王爷……臣妾不论你心里…心里还有着谁……我既嫁进了王府……只要王爷一日不休我……我便会…便会好好做好昭王妃………尽一个妻子的本分……”

顾青盏低头不再说话。

陆萦抬眼望她不知所措。

“只是未曾想到打扰姐姐……休息了。”陆萦抬了头,淡然地望着顾青盏,不管内心有过怎样的念头,藏在心底就好,永远不要再被唤醒。

似是有些不满埋怨。

她小心翼翼地翻着泛黄的书页,原是一本画册,每幅插图都题了词。第一幅图是清晨两个女子泛舟采莲的画面,配了乐府民歌“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下一幅便是两个女子挽着裤腿,赤足在溪间打闹;陆萦继而往下翻,是二女在夕阳下促织……农家女伴的生活写照,陆萦却向往起这样的日子来。

“那日…那日你为何要为我挡箭?”顾青盏微微抬头,盯着她肩上的伤,轻声问:“倘若有个闪失……”

“遵命。”

“我也不知……这件事王府定会盘查清楚,你别想太多,现在好好养伤要紧。”顾青盏轻拍她的肩,“先吃点东西。”

“小姐,这里交给我们,你快走!”两名黑衣男子拔剑护在陆萦身前。

见陆萦转身要走,顾青盏忙叫住她,“别走……”

说了一半,顾青盏忽然止住了,陆萦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大大方方抬起头,“姐姐说罢,无妨。”

隐约已经能感受到初夏时节的燥热,原本姹紫嫣红的后花园也变得郁郁葱葱,陆萦无甚心情,只是静静走着。

脚步声,越靠越近。陆萦着大红盖头端坐卧榻之上,掌心攥着裙裾不觉又紧了几分,内心开始不安起来。

“王爷王妃,今日实非巧遇,陆萦冒然求见王妃,是有一事相求。”

“小姐,您别担心了。”碧落拉着陆萦坐在雕花椅上,“众人都道王妃宅心仁厚,您今天也是见识到了,礼佛之人一心向善,王妃定是会帮这个忙的。”

昭王妃?昭王妃……丞相独女顾青盏,十六岁被先帝指婚六世子,也就是现在的昭王,王妃贤名在外,陆萦略有耳闻。想来,陆萦是见过昭王妃的,十岁那年,先帝龙诞,爹爹带她进宫游玩,犹记得皇宴上的青衫美人,抚琴同母亲一般好听,她至此便深深记住了。

陆萦从小就被父亲母亲哥哥们宠着护着,娇生惯养,不谙世事,纵然嫁入齐王府,后院之争勾心斗角她也从来不屑参与。她虽出身武将世家,却是喜欢母亲楚氏那般人淡如菊的女子,在她心中,母亲便是世上最漂亮的。

出事了。

“什么贼啊,你们嘴巴放干净点,我……我以为那是野生的……”碧落从不会撒谎,一撒谎说话便没了底气。

“那野生的能长庄稼地里?好端端一个女娃,学什么不好,偏生学人家偷东西!”

“把她捆上送村长那去,打个几十棍子就老实了!”

一听要打几十棍子,碧落直接给吓哭了,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越想着就越委屈,就越想起陆萦对自己的好,原本还是啜泣,现在直接嚎啕起来。

“还请各位乡亲见谅啊,这女娃原是我的病人,这……”秦言指了指碧落脑袋,“这儿不太好使,还给乡亲们添乱了,这些银两就拿去给乡亲们做补偿。”

“原来是脑子有病,既然是秦大夫的病人,那我们也不追究了,不过是几个番薯。”

“那就多谢乡亲们了。”

见那行人扛着家伙又走了,碧落提起脚直接踩在秦言脚上,恨不得将他的脚踩进泥地里,只怪自己力道太小,“偷酒小贼,说谁脑子有病呢!”

“真是个恶婆娘。”秦言摇着头便要走。

碧落死皮赖脸跟上去。

“你跟着我干嘛?!”

碧落瞪了他一眼,嘴硬道:“不要脸,谁跟着你了?!路这样宽,就许你个偷酒贼走?”

秦言默不作声又走了半里地,碧落分明就是跟着他,“你怎的这样厚颜无耻?”

“我跟着你怎么了?我就跟着你!”碧落终于暴露本性,她在这边人生地不熟,身上仅有的银两都被山贼抢了去,好在蓬头垢面,才不至于失了身,她这情况,可怎么去北疆,怎么去找到陆萦。

宫变那日,陆萦安排她跟着欧阳二兄弟,欧阳二兄弟便让她躲在断肠崖的山洞里,说子时便去接应她,可是她一连等到第二日天明,也无人来接应。

一连在山洞里躲了五日,碧落也不敢出去,也不见陆萦来找她,必然是逼宫失败了。熬到第七日,直到身上的干粮都吃尽,她又担心郑兵来断肠崖搜查余党,她再待着,岂不是坐以待毙,陆萦说过逼宫失败会退往北疆,她便开始往北边走。

哪知道这山间强人甚多,身上的银两都被洗劫一空,她走得鞋子都磨破了,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如此下去,怕是没走到北疆,自己便先饿死了,于是才不得不干起偷东西的勾当。

“你不想去找你师父吗?”碧落一直厚脸皮跟在后面。

秦言叼了一根枯萎的狗尾巴草,“不想,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你请我吃碗面总可以吧!”反正碧落便是盯准了秦言不会松手,她一个人走到北疆那得何年何月,要是有秦言帮她那就不一样了。“你们大夫不都是慈悲心肠么?就眼睁睁看着我饿死……”

“你当初要撕烂我的嘴,割掉我的舌时,怎不见你说慈悲心肠?”

“秦大夫……”碧落打着哭腔,肚子一阵轰鸣,惹得秦言一脸嫌弃,叹道:“唉,这人生在世啊,就怕遇上不要脸的。”

粗瓷碗一连累了五碗,碧落喝下最后一口汤,擦了擦嘴,一脸满足,看着街上张灯结彩的,便问:“今天是什么日子,怎的这般热闹?”

一口气吃五碗面,这女子也是世间罕见,“今天是本地一年一度的花灯节,我说你吃完了便赶紧走,莫要妨碍了我求姻缘……”

走?碧落是没这个打算,她要是走了,谁给她买吃的去,“喂!你要求姻缘,我可以给你物色呀,哪些女子是真贤淑,我一眼便看得出……”

秦言看了一眼那五个瓷碗,道:“这世间女子与你比起来,那都是贤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