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嘈杂,待他们靠近了些,陆萦方才看清那辆马车,正是早上顾青盏乘坐的那辆。也是,他们后山围猎该回来了。

“臣妾准备好了。”顾青盏早已察觉,郑召自从北疆归来,便一直陪在她身侧,就连她前去慈恩寺布施祈福,他也是形影不离。

陆萦此时在她肩头蹭了蹭,竟微扬起嘴角,笑了。而顾青盏的心,却是像被谁狠狠揪了一把,闭上眼,仿似要掉进无底深渊。

挽好发,顾青盏瞧见陆萦心不在焉的模样,便起身面向她,问道:“怎了?有心事?”

顾青盏稍加留意也发现了这一点,她不置可否,又将白子替换了回去,转而纠正:“可这里偏偏是白子,死局还是死局。”

自她嫁进昭王府的那一刻起,便就没了退路。陆萦心想,既不能改变他的野心,那便助他实现野心,前世的覆辙,她不想再重蹈。

碧落长长叹了一口气,小姐变得沉闷寡言,身上再也不见昔日那将军府任性小姐的影子了,即便这算是一种成熟,但碧落却忧心的很,她忧心陆萦将太多事情压在心头独自承担,总有一天……会扛不住的。

“娘娘,萦妃……”

难道,是将军府树敌?但陆元绍自楚氏走后,一向保持政见中立,从不参与朝堂风云,近些年兵权也在一点一点被分散,二哥陆康更是生性忠厚。

“哨子…哨子……”陆萦这才记起父亲曾交给自己的玉哨,慌忙在颈间摸了摸,这哨子,她还从未吹响过,霎时,清脆的哨音响彻整片树林,陆萦吹了一遍又一遍,惊得几只老鸦扑腾扑腾一哄而散。

“我刚出嫁那时,也时常像你这般,怀念丞相府的日子……我知道你担心陆将军,等改日天气好了,我陪你回一趟将军府,让韩先生也一起,我作为晚辈,也该去探望探望将军。”

“姐姐……”妻妾之间姐妹相称,往往让人觉得虚伪,尽管心底却从来不愿承认自己的侧妃身份,但陆萦却心甘情愿叫她姐姐,没有半分抵触。因为,偌大的昭王府,只有清月阁还有点人情味。

郑召北征,陆萦并不担心,因为她知道来年春天,昭王会大败北疆凯旋。她此时顾虑的是,天子…已经开始对昭王府下手了。

陆康已是等候多时,待陆萦一出轿门,他便上前一步,弓着身子:“萦儿,上来。”

“回禀王爷,小女乃是庆安侯陆将军幼女陆萦。”陆萦行了一礼。

自母亲遭暗杀后,父亲的确是安排了两名暗卫在自己身边随身保护,久而久之,陆萦便可随意差遣他们,如若没有这两人,陆萦也不会放心随秦言出府。只是她对秦言的身份越发好奇了起来,两名暗卫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来去无踪,怎会在一名小贼面前暴露?这秦言,怕不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他竟还对昭王妃的行踪如此了如指掌……

并不熟稔的琴技,指尖却响起一片凄凉。

犹记当时,大红的喜袍尚未褪下,喜堂之上传来的却是父亲病逝的消息,当如晴天霹雳,陆萦才发觉,自己并非想象中那么恨他,无论如何,父亲是爱母亲的,不纳妾不续弦,就连走时,手中还紧攥着母亲的画像。

灭门的折磨,陆萦每晚都在经历,她双手死死抓着锦被,丝绸枕上的精致刺绣被汗液泪水打湿一片,低吟啜泣在她的喉间婉转,“娘……爹……哥哥……”

顾青盏依旧紧紧抓着陆萦的手,直至疼晕过去,此时,她黑紫的唇已经慢慢恢复原色,经络也趋向正常。

“毒退了……”陆萦笑着松口气,满头汗渍,她满眼都是顾青盏,哪还顾得上自己。她的目光落在顾青盏紧紧握着她的手上,见对方安静地闭上眼熟睡了过去,方才放下整颗心。

待顾青盏的毒已散了去,她胸前的青紫也在慢慢消失,右胸上只留下一颗绿豆般大小的伤口。

陆萦这才细细地看清了眼前的一切,方才为了方便取出毒针,竟将她的衣服都脱了去,白皙的肩头还有白嫩的……白嫩的胸脯,她的胸好漂亮而且…好软好软,比起画册上那女子的…不知好看多少倍。

想到这里,陆萦慌忙为顾青盏合上衣襟,别过脸不再去看,偏偏这时又想到那本画册,她胡乱用手摸了摸唇,仿佛还能感受到方才柔软的触感……

“娘娘……您……”碧落看陆萦脸红得似滴血一般,还以为她是把王妃娘娘的毒吸到自己身体了,直接给吓哭,一边哭还一边大喊着:“韩先生韩先生……不好了……娘娘中毒了!您快来看看啊!”

陆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脸有多烫,被碧落这样一喊更尴尬了,小声嗔道:“碧落,我没事。”

映秋望了望陆萦,无语用手扶了扶额,弄得陆萦浑身不自在,就仿似她看明白了什么一样,竟然心虚起来。

“先生先生,娘娘无事吧?”碧落哭得五官都要拧巴到一块儿。

韩真看了看陆萦的脸色,都无需把脉,道:“娘娘只是……”想了半晌的措辞,才缓缓道,“娘娘只是血色好……不是中毒。”

“王妃娘娘应该无大碍吧,毒已退了。”陆萦顺势就将话端转移了,虽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但语气已经恢复平静。

韩真又替顾青盏把了把脉,眉心徒然一皱,又继续静心把脉,脸上满是疑惑的表情。

陆萦见他这细微的表情,心里又觉不妙,忙问:“先生,先生可有其他发现?!”

“王妃气息极弱且体内有一股寒气在五脏六腑流窜,而正是这股寒气抑制了毒液的扩散,血液流通极为缓慢……想必是中毒针之前吃了什么抑制血液流通的东西……才能保住这一命。不过,毒已解了,并无性命之忧,稍加调养便可。”

陆萦只听得那句“并无性命之忧”便松了口气,陆萦不禁心中感叹,顾青盏同母亲一样,温婉贤良与世无争,她们就不应该出生在乱世,她们就不应该被卷入这些纷纷扰扰。

看着塌上熟睡的顾青盏,陆萦想,倘若如今是太平盛世,倘若没了权势与利益的羁绊,像她这般的女子,定是世间男子都想追求的,她会有好的归宿,然后白头偕老。

与她……白头偕老,陆萦又想得远了。

“王妃可好些了?”

郑召的一句话又将陆萦拉回现实,没有那么多倘若,没有那么多假如,现实只有一种,就是昭王府的高墙还有风雨飘摇的命运。

韩真向郑召交待着王妃病情,陆萦与之颔了颔首,便告辞离去。

“萦妃,今日……多亏有你。”

陆萦回头一抹冷笑,并无其他言语。

“娘娘您知不知今日可吓坏奴婢了,您又不是大夫为何还要……”一回到秋水苑,碧落的嘴就没闲下来过。

马虎、怕事、胆小、啰嗦,面对碧落的连珠炮陆萦只是笑着不回答,这些年也多亏了碧落陪在身边,也不至太凄惨,至少还是有人可以说说话。

“……娘娘您是不知道,今日王妃娘娘可是为了王爷受的伤,王妃若不挡住这一针,那躺床上的可就是王爷了……”碧落一边替陆萦捏着肩,一边神神道道地唠着,陆萦平日并不关注王府的闲言碎语,但碧落却喜欢念叨,所以这王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陆萦心中大概也有个底。

“替王爷挡的?”陆萦心里突然一堵。

“可不是嘛……今日王爷的反应您也看到了……”碧落的声音愈来愈小,几乎和蚊子的哼唧一样:“……太让人寒心了,要知道……王妃今日奄奄一息的时候,嘴里念的还是王爷……”

砰!陆萦突然拍桌子,把碧落吓了一跳,“娘娘……”

陆萦锁眉抿唇,平息了片刻才抬头望着碧落,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休得胡言!”

“娘娘……我错了……”

她气,真的是气碧落的口无遮拦吗?她眉眼低垂,心里满是失落。陆萦又同自己置气起来,呵,这些……她不早就该知道的吗?现在又是生哪门子气……

碧落见陆萦脸色突变,知道是自己说错话了,想赶紧说说其他的缓缓场,“娘娘,晚上去看望王妃娘娘吗?也不知醒了没……”

“不去!”陆萦语气更重了,又把碧落吓了一跳,可怜的小丫头都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那……那……”碧落站在原地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明明娘娘心里那么挂念王妃,今日还不顾性命地去救她,怎么一到晚上又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奴婢……”

嘴上说不去,心里就真的不担心了吗?陆萦独自用着晚膳,饭菜都凉透了也未曾吃上一口,碧落平时那么爱热闹的一个人,今夜怎么不去清月阁瞅瞅,怎么不唠唠王妃的病情……

她醒了没有?

“娘娘,我们换一桌饭菜吧,都冷了。”碧落见陆萦正低头扒着米饭出神。

“不了……”陆萦起身,“去清月阁。”

她是王妃,于情于理,自己也该去看看她,不是吗?陆萦不知道,其实想见一个人,可以有千万般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