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慨然点头,“本王初次见你,你便戴着它,因此颇有印象。”

他却愈发温了神色,“本王即日起会吩咐增加你殿外守卫,且未得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搅于你,今日之事,不会再次发生。”

她这才凝神瞧我,眼神睥睨而颇有不屑,忽而伸出一指直指我面上,硕大的红宝石戒子在霞光下熙熙生彩,她大声道:“你便是二弟新娶的那个楚朝公主?”

我不作回应,只沉声道:“适才我们三人在外殿的言语,你二人可都听见了。”

杳娘脸色登时惨白,猛跪倒在地抱住拓跋朔双腿哀哀道:“王爷,婢妾自入王府,侍奉王爷从无二心,惇儿他自幼体弱多病,难道是婢妾心中所愿?王爷岂能因此迁怒婢妾,说是婢妾之过!”

他笑意更是盎然,我实在无法与他面对,别扭地转开脸去。这一瞥眼,登时看到我茭白的右臂上,那点猩红果然消失不见。我心下微动,不由怔忡着停下了动作。

好在洞中月光幽暗,瞧不清面色,不然我真恨不得寻缝而入了。我只觉脸颊火般热烫,强作镇定道:“王爷强词夺理,臣妾可真要生气了。”

他却一把扯开我手去,使力扶正我不断扭转的脸颊,镇声道:“宓儿、宓儿你听我说!本王一定遍寻名医为你医好面上伤口,你莫要伤心!”

我懒懒阖眼,幽幽道:“那么,你尽管去要挟他罢。本宫亦很想知道,自己究竟值不值这个代价。”

我不由含笑望他,“王爷对南国规矩礼仪知之甚广,沿用上又能取其菁华而去其糟粕,臣妾实在心悦诚服。”

妆晨扶着我在妆台前坐下,“王妃。”她轻唤,“奴婢再为您梳次头。”

我不便细看,忙低了头去与拓跋朔一起行了一礼,所谓入乡随俗,我便也只是躬身福了一福,并未行跪拜之礼。只听拓跋朔道:“儿臣携王妃苏氏参见父皇、母后。”

大婚……我心头微恸,更觉迷乱,只听他悠悠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宓儿,本王初次见你,你为三弟所伤,重伤不醒,眉宇间似噙了浓浓的哀愁,拂之不去。然而甫一醒来,你便牙尖嘴利与本王辩驳,几乎令本王哑口无言。本王时时在想,你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明明这样柔弱,却又无比坚强、聪慧。那日听到你口唤他人名字,本王愤恼之余,有意冷落于你,然而这一个月,却无时无刻未将你放在心上,攻打犬戎,岂是为了那些财物?何尝不是为了他们累你受伤!”

他忙拜道:“娘娘息怒,这些狗奴才们平日里一贯懒惰,别的也便算了,今日竟险些害娘娘滑倒,娘娘千金之体岂能出此纰漏?要是王爷知道了,小人便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我脑中登时轰鸣,连强作的镇定亦难以维持,全身的血液都似停止流动了,已然决定要麻木的心,蓦然划过一丝清晰的疼痛——

他假装板着脸,“你在嘲弄本王,你当本王听不出?”

那两名宫人却并不理会妆晨,只径直拉了那小娃儿便要离去,那小娃儿急得面色通红,张嘴便要大哭,然而纵是他眼中热泪滚滚,嘴巴却只得呵出大片白雾,未能发出半点声响,我不禁暗自惊疑,难道——他竟然是个哑儿?!

我的使命——!我心头一个激灵,妆晨一番言语,如数支钢针,狠狠扎入我稚嫩的心头。我颓然趴下,阖眼切切道:“妆晨,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呢?”

她不意我有此一问,愣了一愣,很快道:“赶在下雪前就走了,怕下了雪山路不好走。”

情况?什么情况?我脑袋尚未彻底明了当下的处境,那男子已转身再次开口,声音清朗却透着不可拒绝的威严:“贵使似乎不明白本王的意思?”

我心跳如擂鼓,胸口急速起伏着,紧咬下唇,双手死死握着刀柄。那刀柄上镶嵌着的宝石颗颗嵌入掌心,我亦感觉不到半丝疼痛,我喘息不定,昂首勉力道:“尽管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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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这便休息罢,明儿一早还要启程呢。”妆晨切切道,重又换了热烫的汤婆子拢入我怀中、脚边,我登觉温暖,点了点头,便依依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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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语气愈发冰冷,高声道:“敌寇当前,你却向他们说个礼字去!”我冷哼,“若说得礼,识得礼,本宫何至遭这一重罪?总兵大人若无事,便继续赶路罢,本宫要安心治伤,莫再相扰。”

时节,亦曾见允祯、允祺只着单衣的模样,允祺更是会脱去上衣在池中游泳,甚至坏心地想拉我下水。可彼时的我们却是那样的理所当然,便是姨母瞧见亦只微笑不语,不觉有任何不妥。允祯自是文秀而温润的,虽身形颀长,却很是瘦弱;允祺虽好骑射、爱舞剑,可到底仍是白净而儒雅,不比北方的男儿。

山洞里漆黑一片,只洞口处隐约有些月光,我勉力使眼睛适应了黑暗,辨认眼前一切,却并不见陌生人影,想必那窸窣之声是洞中野鼠或其他动物发出的罢,这才稍稍安心。

“小姐!”妆晨扑到我脚下,抱住我腿仰首道,“奴婢不怕!生也好,死也罢,奴婢这一生,终究是要跟着小姐的!”

大有道理,试问除了你,天下间还有何人能将我梳妆地如此妥贴?”

短暂的沉默后,那董致远轻哼了声,“出门在外,公主还是将就些罢,这小小行馆便再如何打理,亦无法与皇宫内苑相提并论,公主何必为难属下呢?”

允祺脸色惨白,哆嗦着抬起一手指向姨母,一字一顿,生涩却极为坚定地道:“儿臣绝不原谅您。”

嫁漠国去了。我心头复杂,一时竟不知是喜是忧,只隐约为允祺的大胆感到不妥。

十五岁。正与我现下一般的年岁。我望着姨母的身影,颇有清瘦,然而背脊无论何时亦是挺直而不屈的。姨母,她是好强的,多年宫中生活历练了她冷然、喜怒不形于色的心境,虽然疼我,却从未与我过分亲近,我亦明白,所以并未觉得被冷落,始终与她相厚。我甫出生便丧母,姨母顾念我是亲姊骨血,自幼将我带在身边,诗书礼仪、经世大业,两位皇子哥哥学什么,我便学什么,一应吃用,莫说郡主,便是公主,我亦不逊分毫,我怎能怀疑姨母爱我之心?此时她为我痛心,虽未明言,我又如何感觉不出?我压下内心一波波痛楚,轻轻开口:“我命由我,不由天……往者虽已矣,来者犹可追……”我蓦然抬头,执住姨母的手,“宓儿、宓儿明白了!既是宓儿命中注定,宓儿……认命便是!然而……”我如姨母一般,将手按在心口,我的眼神坚定而声音清绝,“亦此一次,只此一次!”

“爹爹!”我耳热颊烫,不欲再听,忙忙地便将爹爹向外推去,“时候不早,您还是快些安歇吧,明儿一早还要早朝呢!”

允祺停止了挣扎,扭头看我,目光炯炯,我心中内疚,上前拉住他手,“表哥……宓儿今番言语,绝非出自本心,表哥与宓儿自幼儿一同长大,宓儿一贯爱重表哥,表哥……你当真要生宓儿的气么……”

“苏宓!”我及时打住了他,自己报出名讳,“兵部尚书苏承风之女。自古女子不妄议朝政,我也不想知道你父亲与我爹之间的恩怨,现下我只问你一句,你若是男子汉大丈夫,就老老实实回答于我。”我停了停,并不给他时间拒绝,“你口口声声劝允祯娶你妹妹,离间他与我姨母和表哥的情谊,当真是一心为他,而无半点私心么?”我望住他游移不定的眼睛,一字一句问得清清楚楚,“比如,取、而、代、之?”

有暖暖的笑意浮现,允祯突然伸手拂起我额前华胜,凝视着我额上画笔精心描绘的一朵萱花。他眼眉弯弯,目光中透着莫名的温暖,“宜男自幼便以萱花作眉妆,我凭着记忆所绘,果然一般无二。”说完,他自怀中取出一支金钗,钗身细长,钗头处仿佛雕琢成花朵状,待得仔细一看:细狭的花瓣层层叠叠,花蕊丝丝分明,虽简约朴素但却做工精细,虽不华丽繁复却令我温暖莫名——竟是朵萱花!而且,果真是依照我额上萱花模样所制。

我淡淡笑道:“既是疯魔了,自有看不过眼的人替天行道,又何需我亲自动手。”

她一怔,抬头道:“王妃的意思是?”

我摆手,站起身便往里屋走去,“去叫膳房备餐罢,也是时候了。”

珠帘落下的瞬间,沙沙声嘈如雨。我伸手轻拨榻侧那张红木山水画筝,清音冉冉,如珠玑落玉盘,绕梁不绝,登时遮盖了那嘈杂的沙沙声,令人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