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具身体能有多大?顶到天六岁?

又有一身材娇小,鹅蛋脸柳叶眉的少女扶着她,嗔责:“嫂子傻了不成,二妮儿天生是个哑巴,你叫她怎答应!”少女面上焦急,言语中却多是讥嘲得意忘形之意,只是她眼泪涟涟,故作悲痛状,情急间谁也没看出来。

钱多多。成书于知历三十八年。

小五道:“略识得几个,背过三字经。”

柳大娘后悔不及:“哎呀呀,早知道你识字就该告诉我,王大户家最喜欢识文断字的家丁,哪怕在门房记录人员往来也是好差事呀!”

小五微微一笑,并不后悔的模样。

饭后柳大娘和钱多多一间房,摸摸她身上的伤,问疼不疼,也不在乎能否得到回答,径自说:“明天找个大夫好好看看,没什么大事就还把你送回你嫂子家。娘也知道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好在咱也不是白吃白喝他们,他们也不敢苛刻了你——别怪娘心狠。实在你是个哑子,平日里又疯疯癫癫的,娘走街串户的忙,也顾不上你——再者,有些大户人家也忌讳……”

说着顾自饮泣:“若非你爹死的早,娘也不用操这行当,闹得骨肉分离……只是你这副样子,将来可怎么嫁人呢!”

愁了半天,突然想起林小五,合掌大喜:“有了!”她心里盘算着,林小五是个瘸子,但他识文断字也算有点本事,卖身契又在自己手里,不怕他将来不乖乖听话。

心里存了这个心思,柔声问:“你看小五儿怎么样?”

照例没得到任何回应,她也不在乎,自言自语道:“让他陪着你,也省得村里野孩子总是欺负。”

几天之后,钱多多和林小五一起,被送回了山村。

钱多多始终没有开口分辨自己已经不是个哑巴,对柳大娘的安排也没有丝毫反抗。

一来,她怕人们将她当成了妖孽;二来,天生小心谨慎的性子作祟,她对眼前的所有一切持怀疑态度,担心所有人都要害她;至于第三么,则是发自心底的讨厌柳大娘的身份!

牙婆,又称牙嫂,是专做人口贩子的女性。宋代《吴自牧梦梁录》里曾说:府宅官员,富豪人家,欲买宠妾、歌童、舞女、厨娘、针线供过、粗细婢妮,亦有官私牙嫂,及引置等人。红楼梦里,贾府丫头犯了大错,就要找人牙子卖出去,其中就有牙婆的一席之地。很多牙婆又兼着媒婆,而媒婆则又能兼职做牙婆。媒婆和牙婆在古代都没有好名声,她们走乡串户,出入深宅,往往为了利益挑拨是非,闹得人家鸡犬不宁。

在钱多多的印象中,牙婆就没有好东西。更不想留在柳大娘身边,眼睁睁的看着一宗宗人口买卖案在她面前,在光天化日之下□裸的发生。

她隐约记得有售《卖子叹》里形容:

贫家有子贫亦娇,骨肉恩重那能抛?饥寒生死不相饱,割肠卖儿为奴曹。此时一别何时见,遍抚儿身舐儿面。有命丰年来赎儿,无命九泉抱长怨。嘱儿切莫忧爷娘,忧思成病谁茹将?抱头顿足哭声绝,悲风飒飒天茫茫。

她不想见到父子母女抱头痛苦却不得不分别的场面在自己面前发生。

钱满山是个空有一把力气,两脚蹬不出来个屁的老实人,娶了个老婆却能言善道,是耍泼使横的一把好手。又有个水灵机敏的嫡亲妹子。也亏得他和妹子年龄差距大,钱叶儿算是哥哥嫂子一手养大的,又聪明伶俐善察言观色,小时候虽然也没少吃苦,但长大了,心眼多了,却能点化着她嫂子团团转。

三年前五岁的二妮儿被送到老家,交托给钱满山照养,柳大娘每月都送钱送米面,也算帮衬着侄子,因此钱满山家在村里还算能过得去。

然而钱家的却不喜欢二妮儿,是个哑巴,又是块木头,针扎一下不知道动,吃的多,又不做活,刚开始还能善待二妮儿,时间长了发现她也不会告状,于是就渐渐的苛刻起二妮儿来。

开始只是指桑骂槐,发现二妮儿听不懂,索性明面上就骂,再后来就驱使着二妮儿做活,再再后来却在饮食上开始克扣二妮儿。

前几天闹得那出,本来她心里还忐忑不安,担心柳大娘发觉她这几年对二妮不好,没成想柳大娘压根没发觉,还把二妮又照原样送了回来,这次附加了一人,说明是陪伴二妮儿的,让她心里直打鼓。

莫非她发现不说,找个人陪着二妮儿好警告自己?

林小五瘦瘦小小,也不像能保护二妮儿的样呀。

柳大娘赶着马车送二妮儿和林小五回到山村,不少田间闲妇围了上来七嘴八舌:“柳大娘,城里可有大户要灶头婆子的?我做的一手好浆水……”

便有知根底的婆子嘲讽:“钱六家的,你那手浆水也好意思到大户家做?罢哩,莫要偏了大娘的人情还丢脸面……”

“城里最近可流行什么花样子?大娘可有捎回一块来……”这是刚过门的小媳妇。

柳大娘一一笑着答了,回首不见人下车,掀开了布帘子,见二妮儿盘坐在车里低着头,林小五在边上劝她。她以为二妮儿不愿回村,虎着脸:“你莫要淘气!”

林小五费劲了口舌也没得二妮儿看一眼,直到柳大娘发话,才见到二妮儿抬了头,一脸忍痛的表情。

钱多多很想告诉他们,不是我淘气不想下车,实在是腿盘坐麻了……然她现下扮演身份是哑巴,却不好开口,只得直直看着柳大娘,指了指小腿,又皱眉做痛楚状。

柳大娘没明白她的意思,还要再训。还是林小五机灵,哎呀一声:“敢是小娘子麻了脚?”

钱多多嘘口气,总算有个明白人。

林小五笑着下了车,他虽瘸着一条腿,动作却很是灵便,转身想扶钱多多,手伸到一半又顿住,迟疑的看向柳大娘。

柳大娘知他所想,微笑着点了点头,道:“

相思意吧

她还小哩,你随我唤她二妮儿就好。”这话却有两层意思。一来他虽卖身为奴,但不必视钱二妮儿为主家;二来他们年纪都小,今后又要成日一处过的,乡村风俗,也不必拘泥于礼教大防。

林小五最是聪敏不过,当下应了,搀了钱二妮儿下车。

钱多多开放大环境中生长起来的人,脑海中全无礼教大防之念,脚上麻的厉害,一边在心内诅咒这见鬼的马车,一边扶了林小五,几乎把大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

柳大娘见状暗暗点头。

二妮儿内向孤僻,顶怕生人,轻易也不肯接近陌生的人。她能和林小五相处得来,柳大娘自是高兴。

钱满山家在村西头,靠水井的大槐树底下,原是三间破败的茅草房,因这几年得了柳大娘不少帮衬,他家女人又能干,修修补补,倒盖起了两间瓦坯房,惹得许多人羡慕不已。

户长家的儿子在县里衙门当差,也不过才五间瓦坯房哩。他钱满山空有一把力气,只会拾掇地里的庄稼,若不是钱家媳妇儿明里暗里克扣二妮儿的用度,他三辈子也攒不来两间瓦坯房!

钱家媳妇儿早听得人报信,远远迎出来,哭天抢地的摸着眼泪上来搀钱二妮儿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上下摸索着:“妮儿啊,妮儿啊,你福大命大啊,要是你有个好歹,嫂子死了都甘愿碍……”

钱叶儿在旁扶着嫂子,也哀哀垂泪:“婶娘别怪我嫂子失礼——实在是这些天担心坏了。天天在家念叨妹子,就盼着她能平安回来。”

她说着话,抹着泪,乌溜溜的大眼在林小五身上溜了一圈。

钱多多,应该说钱二妮儿,木着脸,任凭两人哭天抢地的做作。不动声色的打量今后安身立命的村落。

村子不大,十几户人家,不足一百人,大半都姓钱。判断不出是北方还是南方,一路行来,既有水田也有旱田,她仔细辨识,水田里固然种了水稻,旱田去也长着小麦,令她颇为费解。

房屋大都是茅草所建,风吹过去,有压得不牢的捆草颤巍巍,令人疑心下一秒房子即将倒塌。眼前的院落是她见到最好最牢固的房屋,三间房,两间大屋是瓦片混着土坯砖建造,还有一间则又窄又小,同村中其他茅屋无异。房前只得稀稀拉拉几根藤蔓,勉强算做栅栏,院里养了两只鸡,一只狗,地面打扫的倒干净。

钱家媳妇儿娘家姓刘,在家排行第五,人称刘五娘。娘家也不远,隔了八里地,一晌午就能打个来回。嫁为□,娘家的称呼和姓氏都改了,大家要么称她钱嫂子,要么就叫做巧儿娘。

她一边哭天抢地,一边去窥柳大娘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