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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

说说我的喜好吧。知道吗,我最喜欢的一本书是法国作家安东•德•圣埃修伯里的《小王子》。当然,是中文版。许多人都习惯叫他修伯里,然而每次同别人提到他时,我定然要将他的全名说出来的。我身旁的人因此说我是个繁复并且教条的姑娘。可事实上,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能够带给我沉静与安详。

她将画板和书包取下,从书包里掏出一串钥匙。取出其中一把打开门。

在她心中一直有一片处女地,那里有着极好的阳光,她一切诡谲的想法在此萌芽,安然地成长为茂密的植物,相互错杂,最终阻断了别人进入的路径。她在自己的世界中兀自繁华,兀自起舞。她是自己的公主。这便是独属于她的骄傲。若为这而摒弃普通少女的一切快乐,她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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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来看我了吗,洛遥?”女孩木小葵仰坐了起来,如幼童般静静地微笑,笑容中是一抔清冽的忧伤,小溪样莹澈地流淌。

“我妈妈说木小葵的爸爸在海里背着她妈妈偷偷找了一个女人。”——他竟然把“下海”说成了“在海里”,这么奇特的句子引得小孩们哄堂大笑。他们充满稚气与无知的笑声犹如一把刀,狠狠地刺向了木小葵原本就已经伤痕累累的心灵。

“哇呃,真是怪物哦。”

“我们一起打怪物。”一个胆大的男孩子走过来,粗鲁地将她推倒在地。

“我们打怪物,把她当球踢……”越来越多的小朋友涌了过来,张牙舞爪伸向地上瑟瑟抖的木小葵。

木小葵努力试图用胳膊撑住身体,然而身体却总是重重地倒下去。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我不是没有人疼的小孩!我不是!”——她大声哭喊着,沙哑的喉咙是针刺一样的疼。

人一样的短女孩便是在此刻出现的。只见她突然冲到木小葵面前,像一个真正的女英雄一样伸开胳膊,将木小葵挡在身后:“都给我住手!几个欺负一个算什么本事?”

“周浅浅,你干吗多管闲事啊?她是个怪物。”

“你们才是怪物呢!要打你们就和我打。”这个叫周浅浅的小姑娘摇晃着小拳头,挥向带头的那个男孩。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男孩竟然吓得掉头就跑,边跑边嚷,“周浅浅,你打人,我们要去告诉老师!”

“木小葵,你不要害怕,我已经把他们都赶跑了。”周浅浅轻轻抓住浑身依然在急剧颤抖的木小葵的肩膀,柔声安慰。

“谢谢你!”眼泪汪汪的木小葵点了点头,看着眼前这个有着一张俊朗面容的女孩,怯怯地说,“我不是野孩子,不是怪物。”

“嗯,你不是。”女孩伸出手臂,将瘦小的木小葵紧紧搂在怀里,“不要怕,我会保护你,你会幸福的。”

“谢谢你,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木小葵紧紧拉住周浅浅的手,然后向画室跑去。

画室里,周浅浅静静站在木小葵的身旁,一言不地看她作画。这弱不禁风的女孩画画时却与平日判若两人,她体内蕴藏的巨大能量仿佛汹涌喷薄而出,如火山爆时的岩浆一般灼人。她的双目炯炯有神,自信地将颜色一笔一笔地摆在画纸上……一幅画很快便完成了。天空瓦蓝,白云淡薄,风低低地呓语,一只风筝在天空若隐若现。白衣女孩站在草丛之中,青草的汁液溅到了她的白裙上。她怀抱着一个布娃娃,绯红的面颊带着纯真的笑容……笔触纵然尚显稚气,但在同龄人中已可称得上天分极高了。

很快,她完成了绘画,小心翼翼地将画从画板上取了下来,递给周浅浅,“这就是我要送给你的礼物。”

“真漂亮,我好喜欢。”周浅浅深情地看着画,然后又深情地看着木小葵,“你说,我们会不会永远这样呢?”

“嗯?哪样?”

“我永远保护你,你永远给我画画。”

木小葵抬起头,看着眼前如男孩子一般率真的周浅浅,没有回应,嘴角却露出了纯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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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逐渐褪去它炽热的外表,变得柔和起来。木小葵也从漫长的回忆之中挣扎着醒了过来,面前的周浅浅依然紧紧抓着自己的肩膀,喃喃低语:“小葵,我们说好的,你要永远给我画画,我也会永远保护你。这是我们说好的,一个不变的誓言。它与年龄与成长无关,那只是一道树叶的门,轻轻一吹便可重新开启。你懂吗?”

她的瞳孔灼然明亮,其中蕴藏着巨大的希望,以及充沛的爱。

然而她获得的只是再一次的失望。

“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木小葵低下头,无限感伤。“我们都长大了,回不去了……对不起。”

说完,她兀自离去。

“小葵……小葵……”她知道自己的呼唤只是徒劳,这么多年来自己苦心呵护的或许只是一厢情愿的梦,“我的要求并不高,真的一点都不高,为什么,你还会拒绝我?”

伤心不已的周浅浅跌坐在草丛中。

4

午后的阳光蜿蜒出一条未知的路线,无人能够提前预知它演变的走向,因此也无人能阻挡它前进的步伐。

正如男孩朝颜。在学校其他女孩眼中,他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英俊。干净。双目之中簇着一团化不开的冷漠。

对待陌生人冷淡而不乏礼貌,看得出教养很好。

形如鬼魅,神出鬼没。

而此刻的他,右手持四开的木质画板,正向着教学楼方向走去。很快,他来到一面爬满了爬山虎与牵牛花的墙前,秋天的雕琢令爬山虎呈现出微微颓丧的神色,然而牵牛花却是独为了点缀这素色的秋而悄然盛开的。花瓣没有分开,只是一个圆,最外部镶了一圈暖紫色,愈往里紫色愈浅淡,最终在花蕊处变为一抹纯白。花粉是纯香的,随着风缓缓飘洒。遥遥地望去,零星的暖紫色在这片冷色的墙壁之中显得愈扎眼。

朝颜不禁驻足。静默片刻,在确认身旁没有人之后,他向着一朵牵牛花走去,右手牵起花藤,俯下身,在牵牛花瓣上轻轻一吻。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少有的迷醉。仿佛世间万物都已消失不见,一切的一切皆化为与他的唇相接触的紫色花朵。

而牵牛花在被他亲吻之后,竟然仿佛变得羞涩不已。

嘴唇离开花朵的一刹那,他脸上迷醉的表情逐渐淡去,最终消失不见。

阳光继续沿着墙壁一路奔跑。

突然,朝颜感到身旁有无数双眼睛同时瞄准了自己,那些目光,或陶醉,或讶异,或激动,皆如火焰般炙热。接着,是些充满火辣意味的窃窃私语。

“他在吻花!”

“如果我是那朵花该多幸福啊!”

“你还真是个花痴……”

这些话通过秋日的风若有若无地撞击着朝颜的耳膜。他却假装没有听到,仍旧一副高贵的神情。然而内心,却在一分一秒地生着变化。

他原本以为,早已听惯了这些崇拜赞美自己的话语后不会再有任何情绪变化。可事实并非如此。这些带着少女美好幻想的充满芬芳的句子依旧占据了他内心的部分位置——虽然小得就像是一粒干瘪的红豆,但却无法忽略它的存在。他一直生活在这些女孩们爱慕与仰视的目光之中,虽然时至今日他依旧时常为了此事而失去耐心,但是,在内心深处,他无法否认其实自己一直非常享受。在女孩们的心中他是一个已经被神话的存在,那么完美而不真实。这么久以来,他一直生活得很高贵,在他的世界里,只有色彩和笔触,鲜花和荣誉,以及无数异性倾慕的目光。

“可是,我生活得真的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