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辅捋了捋胡须,看了一眼秦臻,秦臻点了点头,慕容辅便与刘玉成道:

虽说这里是千羽门的地盘,但沈绥却是第一次来。这里的鸨母霖燕,沈绥也并未见过面。只听说年轻时是平康坊出了名的才女,原本家中是官宦人家,但得罪权臣被陷害,全家被罚没为奴为婢,她也就成了官妓。这样的经历,在平康坊的女子中比比皆是,并无任何特殊。只要是在平康坊出了头的娘子,大多是才美兼备的佼佼者。平康坊是才子汇聚的地方,没有才能的娼妓不能在此生存。因而,沈绥只不过一眼扫过去的功夫,就发现了几幅功夫十分了得的挂画和题字,更不用提,墙角还架着一副古拙无华的琴,吸引了沈绥的目光。

一队宫人路过她身边,见这位碧袍小官面容丰神俊秀,着实生得好看,可是却冻得够呛,其中一位大胆宫女竟然将丝帔解下挂在她脖子上,媚眼一抛,道:

“太夫人,您可别拜我,我受不起。快起来,快起来。”眼瞧着老夫人卢氏杵着拐杖就要给李瑾月行礼,李瑾月连忙上前相扶。卢氏于她来说,是祖母级别的人物,她是发自内心地敬重她老人家,在老人面前,她只是晚辈,不是公主,晚辈怎可受长辈拜见,这可是会折寿的。

张易面上露出憨憨的笑容,能和三少娘子这样亲切地聊几句,于他来说,是莫大的福气。

彼时已是餐末,西域奴递上帕巾,那郎君接过,拭了拭嘴角。挑眉笑道:

一队宫人路过她身边,见这位碧袍小官面容丰神俊秀,着实生得好看,可是却冻得够呛,其中一位大胆宫女竟然将丝帔解下挂在她脖子上,媚眼一抛,道:

卢氏今年已将近七十岁了,鬓发苍白,但皱纹甚少,身材娇小,但仪态端方。腿脚有些不方便了,走起路来有些蹒跚,但世家大族贵女的气质跟了她一辈子,到老了,也依旧风韵犹存。她手持佛珠,衣着素雅,也是佛家信徒。张若菡就是随了她,才会清心礼佛。这祖孙俩,就连气质都十分相似。

“进来天气湿寒,二郎身子确实有些不适。再加上岁末,鸿胪寺事务繁忙,这些日子是愈发清瘦了。今日除夕,二郎归不得家,得宿在宫中,明日一早的大朝会,还需他主持。”

沈绥认出来了,那可是当年陈后主宫中的一架名琴,名字失传了,后世人干脆就称呼为“后庭花”,代表这琴是曾演奏“玉树后庭花”此等亡国之音的琴。琴奴曾和她提过此琴,却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

张若菡不顾病体,反复叮嘱无涯不得将自己生病的消息声张给家里人。上元那晚的事,她瞒着家里人并未说。只说被人流冲散后,自看了看花灯便归家了。她本就性子清冷,家里人也没有怀疑。家里人是决不乐意看她与晋国公主纠缠在一起的,再加上沈绥这样一个不安定的因素,就更加糟糕了。张家现在处在必须低调处事、明哲保身的期间,她作为张家的女儿,又怎么能为张家惹上这样的两个隐患?

“这位是圆通,这是圆清。圆通是西堂讲经院僧人,圆清是后堂戒律院僧人。”妙印法师介绍道。圆通身材中等,相貌平凡,双唇略厚,看着有些不大起眼。圆清身材高挑瘦削,僧袍穿在身上晃荡,有些不大合身,看着给人一种刻板的印象。两人具年约而立,可以算是圆子辈僧人中的老人了。

李瑾月歌声音色清亮高亢,分外响耳,引得人精神一振;沈绥歌声沙哑低沉,如影随形伴着李瑾月的歌声,既不会被她的歌声淹没,也不会太过出挑,反倒起了相当美妙的衬托。

此诗唱和声落下,领唱的金面女郎忽的顿足,一挺腰身,举手一拍。“啪”,清脆响亮的一掌,不远处的沈缙一直在观察这边的情况,见状立刻心有灵犀,一拨琴弦,曲调再一转,场中气氛忽然一变,西域的龟兹乐风立刻占据了主导。

刚打算上前打招呼,顺便调笑一翻,不识趣的家伙就来了。董庭兰与薛易简两位高士联袂而来,不得已,李季兰只得收敛心思,上前郑重与沈绥、沈缙见礼。

“怎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也没个消息。”

他离去后,沈绥上前与那三位官员见礼。

张若菡睁开清寒双眸,乜了她一眼,冷冷道:

“没想到,足下竟是沈司直的胞弟。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千鹤见过沈二郎,感谢二郎那日为千鹤解围。”说着向铃铛响起的方向一揖行礼。

五品官以下的官员,就只能止步殿外了,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能进入殿中。因而沈绥只能站在殿外静静肃立,听着殿内的动静。

沈绥刚要解释,杨叶已经带着一把铁锹来了。沈绥干脆接过铁锹,开始松动树根下的土。没铲几下,就见土壤中翻出许多白色的粉末。

“霖燕见过门主,我家举举听闻门主来了,突兀跑出来,实在是失礼了。”

“公主真是有心了。”二房媳妇王氏接过,忙道。她也未推辞谦让一番,互送食物是大唐贵家之间交往的习俗惯例,除非不愿与人来往,否则一般不会辞让。

张若菡淡淡叹息一声,道:“走罢。”说着,张若菡便在无涯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千羽门第三绝,大隐隐于市。这是何意?这是说千羽门虽然确实存在,但是其幕后的组织高层从未露过面,也没有具体可见的堂门舵口存在。人们唯一知晓的是,如今的江南大商号——长凤堂,与千羽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江湖有传言,若想托千羽门办事,需将想要传达的消息封好,亲自送到长凤堂在各地的商号之中,从后门进,进门时踢门槛三下,喊一声“雀儿飞”。自有负责之人来接待。不这么做,哪怕喊破了嗓子,千羽门的人也不会出现。如果只是戏耍,或窥探千羽门之人,千羽门可不是什么善茬,非诚来扰,定不会客气,到时候会遭到什么报复就看千羽门的心情了,总之自求多福。

沈绥和秦臻的关系并不简单,这两人在一定的程度上是交过底的,彼此也比较信任。秦臻这一次是从慈恩案中看到了机会,才会力荐沈绥,让圣人召她入京。他明白沈绥这么多年以来,布置了这许许多多的事情,最终的大目标是什么,并且他是支持的。换句话说,这二人实际上是同党,有着相同的政治目标。而为了实现这个政治目标,沈绥必须入长安。她如果不能在长安有一个合法的身份,很多事情就无法展开,所以她入京是必然的,即便没有这次的天降之机,也要制造机会。

若说真的有人意图杀死方丈,那么不确保真的能致人于死地便没有了任何意义。凶手为何要舍简就繁,舍近求远,这很令人费解。作为破案之人,我只能利用合乎一般规律的推断来解释问题,而不能用‘凶手太过软弱’亦或‘临到头反悔了’这种猜测性的主观理由来解释这一问题。凶手究竟为何要采用炭毒杀人这一方式?方丈中炭毒而亡的过程究竟是怎样的?不解释以上这两个问题,就不能说破解了此案。

“贫道号玄微,以后郎君若有事,至各地长凤堂商号,报贫道道号即可。”

“再加一服润嗓药。”颦娘用药雷厉风行、不容置疑,沈绥只能苦笑,她最怕吃药了。

昔年她还不及她高,她们是亲密无间的儿时玩伴;今日相见不相识,自己却已高出她许多了。然而莲婢姐姐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好似从未改变。她很清楚莲婢姐姐这些年经历了怎样的痛苦,过得不比她自己轻松,以至于耽误了一生的幸福。因而自己拼了命地试图回到她身边,不惜一切代价。

“不敢。”沈绥听她这话,真不敢叫她主动上前,于是自己迈了两步,靠她近了。淡淡幽香萦绕鼻尖,沈绥喉头又不自觉动了动。

一路到了一层,沈绥站在堂内,蹙着眉思索了起来。圆通圆清喘着粗气站在一旁,也不知该不该开口劝说沈绥莫要在佛门重地行止粗鲁、随意乱跑。正犹豫间,却见沈绥忽的快步出了大雁塔,二僧急忙跟了出去。

她这话说得慕容辅、秦臻均是眼角一抽。秦臻有些哭笑不得,慕容辅却内心有些鄙夷。“曲江流饮、雁塔题名”是进士及第后的待遇,天子于杏园赐宴、于曲江流觞,进士们于雁塔题名,确实是风光无两。秦臻、慕容辅均是进士出身,也都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但沈绥考得是明经科,并未考过进士。说这话,听在慕容辅耳中未免有点含酸带讽的意味在其中。

“方丈可是经常夜间通宵禅定自修?”

“绥失礼了。”

“圆惠见过心莲居士。”年轻的僧人双手合掌,向白衣女子微微躬身。白衣女子合掌回礼,仪态端方。

寺内实在是宣阔,没有代步工具,沈绥、秦臻与慕容辅在刘玉成并两位京兆府府兵校尉的带领陪同下,足足行了两刻钟,才终于行到了方丈院外。这还是他们脚程快,若是换了虔诚拜谒的香客,恐怕没有个一两时辰,是走不到这里的。一路行来,几乎瞧不见什么人,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僧侣,正执了扫帚在扫雪。浩大一座佛寺,显得颇为空荡寂静。

“近年来王氏行为颇有些诡秘啊。眼下圣人心思也难测,年初时,将听政地移出大明宫,改到了兴庆宫。年中时,政事堂着兵部正式推行长征兵番役制。不久,晋国公主的召回令就发了出去。大约十天前,晋国公主已经回长安。”

“郎君说得没错,婢子家正是从剑南来。”承喜低头,面上还有几分羞涩残留。

“让颦娘挂心了。”

“沈翊麾不必客气。”仿佛预感到沈绥要向她提问,张若菡显得很平静。

“据某所知,整个方丈院,包括咱们现在所在的方丈居所、您目前暂居的西内院、东内院,除却方丈、圆惠师傅,目前只有您与您的侍女两人居住在此,是吗?”

“还有一位服侍在我身旁的粗使仆役,也是我的车夫。不过案发之前,我就将她派出去替我办事了。算来也有十几日了,差不多该回来了。”张若菡答道。

“哦?”沈绥似乎有些感兴趣,心莲这样一个深居简出的清修居士,能有什么事需要车夫出门去办的,出门十几日来回,想来距离也不算特别远。虽好奇,但这毕竟与案情无关,沈绥并未细究,转而又问:

“案发当晚,您在西内院中可曾听见什么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