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砂一僵,一把将他推开,却见他双目变作了血红的颜色,长也如同火焰燃烧一般,密密麻麻殷红的经络在他脸上爬动,这情景比任何噩梦都要可怕。

她的身体都像是被掏空一样,空荡荡的,疼痛与冰冷都远远离去。她只能听见自己的血滴在地上的声音,滴答,滴答……

他又道:“我也早已忘记什么家,回不回去,我都已经是这样了,并不重要。对我来说,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取得水琉琴,将青灵真君那老狗亲手斩成碎末。好教那些东西们知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二师兄……她想开口,却现喉咙僵硬得根本说不了话。

说罢站在一块大青石上极目远眺,目所能及处,还是石林,不见任何宫殿遗迹。

凤仪急忙解开那死结,伸手在她左腿上一摸:“骨头断了,你先别动。”

胡砂胡砂,你要冷静,别总胡思乱想的。师兄对你好不过因为你们是同门,师父对你好也不过因为你是他徒弟,你要是为此有非分之想,才是对不起他们一番心意。

胡砂死死捂住耳朵,把身体缩成一个球。

胡砂勉强笑了笑,低声道:“大娘,我真没用,没能上得仙山,拜得仙人为师。”

凤仪狭长的眼睛微微一眯,露出一个笑容来:“那是二师兄造次了,胡砂师妹别放心上。”他声音淡淡的,面上虽是在笑,眼底却并无笑意,把手放开,退了两步。这也是他第一次正经叫她“胡砂师妹”,极生分客套。

他语气柔软,却问得犀利。

她定定看着窗外斑驳的星光,很久,才道:“他就是师兄。”

手上突然一暖,是曼青小丫头抓了上来,她亮晶晶地看着胡砂,充满了崇拜的光芒。

胡砂揉了揉眼睛,摇头道:“我不睡,我看着师父,万一有野兽什么的,我还能赶走。”

芳准哈哈一笑,回头摸了摸雪狻猊的脑袋:“小乖,你带着胡砂离远些,不要靠过来,明白么?”

看店的憨厚青年面无表情地翻着一本旧书,看到一半,突然头也不抬地说道:“你便是芳准新收的弟子?不是海内十洲的人吧?”

芳准在骨头上捏了两下,柔声道:“安心,没断,小乖下嘴有分寸的。”

什么意思?胡砂完全听不明白。

她拍了拍凤仪僵冷的脸颊,轻叫:“二师兄……二师兄?你、你还活着吗?”

胡砂再怎么得意洋洋,这会也觉得心虚了。其实她的腾云术都靠师父教,勤勉什么的,也不能当真,倒是她这样一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在大师兄眼里成了块奇葩,她难免为了不负所望,做点什么出来。

“胡说!”凤狄先是一怒,跟着似是觉得自己过于严苛,便放缓了神色,抬手在胡砂肩上鼓励地一拍:“不要妄自菲薄。大师兄虽然没有开坛授业,然而也见过许多新晋弟子如何跟随师尊修行。似你这般勤勉好学不以为苦的,实在少见。你是个天才,日后成就必然要高于凤仪和我,小小的挫折不算什么。”

胡砂擦了一把汗,她已经懒得郁闷了,直接问:“那跑到什么时候可以不跑?”

“是你,昨天的仙女姐姐!”胡砂眼睛顿时亮了,这不是在禁地遇到的那个养怪物的仙女大人么?

好容易熬到课讲结束,胡砂垂头跟在凤狄身后走出大殿,旁边不停有人朝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有两个姑娘讲的声音还特别大:“那人就是芳准师叔祖收的新徒弟呢!听讲的时候居然偷偷睡觉,根本没有诚心。连累着整个芷烟斋的人都被她丢光了脸,师叔祖和师叔他们真可怜……”

这是一个严峻的问题,要想回家她就得找青灵真君,要找到青灵真君她就先得留在清远做一名弟子,可是要做弟子就得修行,要修行就不能吃饭!由此可见,她在回家之前,肯定先成为饿死鬼一名。

那是一个穿着花里胡哨长袍子的人,身下骑着一头雪白的野兽,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走得悠哉悠哉,闲庭信步一般。

芳准摇了摇头:“不必拘泥于此,将她本名写上便是,日后若有合适的道号,一并修改。”

胡砂退了两步,回头看看那些飘浮的白玉石块,再回头看看芳准清瘦的身躯,好像随时都会被山风吹散开来,她又咬了咬牙:“没事,你跟着我走,抓着我袖子就好,绝对不会掉下去的。”

他身体不好?胡砂不由自主走回去,蹲在他面前,轻道:“你也是来拜师的吗?是身体不好走不动了吗?”

胡砂连连摆手:“我……我只是、是个要上山拜师的……”

门后探出一张小小的脸来,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脸色有白有红,眼睛圆圆的,带着五分的娇憨五分的神采。陆大娘笑盈盈地递给她两个包子,“吃点东西,饿了吧?”

语幽元君露出一付“你真可爱”的模样来,柔声道:“傻子,是她用血肉来供养水琉琴,琴怎么会伤她?你担心这个,不如担心天罚的事情。虽说天罚五年落下一次,但神器要五年方能彻底复原,近期这第一道天罚,绝对无法躲过。”

芳准见胡砂脸色忽青忽白,显然是心神不宁,不由反手在她头上摸了摸,道:“不怕,有师父在,死不了。”

胡砂默默点头,想到他说天罚是天雷劈她,天火烧她,天河水淹她。她觉得不需要天火来烧了,只要天雷一道,她就必死无疑,死得倒也痛快。

“好了,闲话说到这里吧。”语幽元君拍了拍手,小童们立即上来把茶杯撤走了。她捧着水琉琴的残骸,走到青铜大鼎前面,随手就丢了进去,也不怕再砸出个裂痕来。

“放血吧。”她从袖中取出一把锋利小刀,朝胡砂招了招手,神情轻松的好像不是要给她放血,而是要帮她梳头似的。

胡砂颤巍巍地伸出一条胳膊给她,只觉手腕处一阵冰凉,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痛,鲜血就泉涌而出。语幽元君也不知何时捧了一只白玉碗在手里,直等鲜血装满一碗,才用手在她伤口上一抹,几乎要见骨的伤口就这样被她抹好了,连个红痕也没有。

她扬手将碗中鲜血倒进青铜鼎里,水琉琴一沾到胡砂的鲜血,立即出轻微的鸣声,鼎中亦有微薄的光芒渗透出来。

“今天就到这里了。”语幽元君拍拍手,笑眯眯地一把挽住芳准的胳膊,嗔道:“你要我帮你修水琉琴,我已经办了。眼下你可得陪着我了吧?”

芳准未置可否,只转头问胡砂:“难受么?”

胡砂还没反应过来地摇摇头,她连疼痛都没感觉到呢!一下子就结束了,仙人仙法,果然厉害。她朝语幽元君弯腰行礼,正要说点感谢的话,忽觉脑子里嗡地一声,眼前不知怎么的就金星乱蹦,一个踉跄便要栽倒。

芳准扶住她的肩膀,柔声道:“流了那么多血,怎可能不难受。”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琉璃瓶,倒了两粒药丸塞进她嘴里,回头和和气气地对语幽元君微笑:“抱歉,语幽,我弟子身体不适,且让我送她去客房休息,再来陪你。”

语幽元君撅嘴道:“又不会死人,你对她那么好干嘛……就没见你对我有这么好。”

芳准无辜地笑道:“她是我弟子,莫非语幽也想做我弟子?”

“去你的!”语幽元君白了他一眼,到底还是叫人过来领路,“来人,把芳准真人与他的弟子送去客房,好生招待,不得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