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有几个弟子在冷剑台上练剑,想是剑气惊动了梼杌,故而狂暴起。如今漆吴祖师以结界困住,但也近乎强弩之末,只怕很快就要撑不住了。”凤狄眉头紧紧皱着,“上河真人让我们传话,请师父先行离开!桃源山之祸不愿波及到他人身上!”

“……没什么。”她说不出口,只得垂头丧气地跟着他,继续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穿梭。

最后去凌霄阁,众人还是骑在一只硕大无比的大鹏背上,飞上去的。

凤仪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胡砂充满惊喜地抬头,果然见他笑得神清气爽,正腾云飞在自己身后。

粗重的呼吸声突然断了开来,屋内变得如死一般的寂静。

胡砂咳了一声,小小声说道:“我怕大师兄会失望……”

说罢,凤狄叽里咕噜念了好长一串口诀,拗口之极。

所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既然不能改变这个情况,那就只好去适应它。

他闭着眼睛半撑在椅子上,动也不动,柔声道:“乖,再忍忍就好了。”

不过如意算盘她是打错了,坐在最上面的金光闪闪的祖师爷显然不打算放过她,沉声开口道:“何故喧哗?芳准,那是你的弟子吧?”

“这里……感觉像……像家。”她有些羞赧的笑。

芳准像拉小狗狗一样把她从坑里挖出来,一面替她拍打身上的积雪一面叹息:“忘了你只是个普通凡人,只怕受不了这里的严寒。以往来清远拜师的弟子们都有些功底,倒让我疏略了这个问题。”

众人立即垂头称是,那中年女子倒也欢喜,见胡砂还愣愣的,赶紧轻轻推她一把,低声道:“芳准师叔要收你为徒!还不赶紧跪下给他磕头?”

他又笑了,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只是不清楚。

胡砂长长舒了一口气,得,再走一次吧。

那个大师兄瞪了她一眼:“谁说山里没声音?只有妖魔横行的山中才会悄无声息,清远是仙山,有天地灵气庇佑,按理说应当有鸟兽出没,可是咱们一路行来,可有见过半只鸟?”

胡砂嘴里的紫米团子就这样硬生生被吓得卡在喉咙里,无论她怎么揪、拍、打、撞,如魔似幻风中凌乱的翻滚扭曲,那颗紫米团子就是那么冷血地呆在那里,吞也不行吐也不行。

芳准笑眯眯地把书接回来,拍了拍上面的尘土,见胡砂呆若木鸡的样子,他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慢吞吞地重新塞回袖子里:“为师早说了,好孩子是不能看的。”

胡砂还不死心:“师父,五两银子买的书,里面到底是什么故事?”

芳准想了想,“这个嘛……大约就是一群女人和一群男人的传奇,充满了爱恨情仇,情欲交织,意乱情迷,男欢女爱,男盗女娼,俊男美女这些流行因素。”

……听着就不像好东西。胡砂很怀疑地看着他。

“师父不是仙人吗?仙人也能看这些东西?”她觉得自己要对仙人这个词语换个概念来理解了。

芳准奇道:“为什么仙人就不能看?”

胡砂摆着手,不晓得怎么解释:“反正……我们那里是这样说的,仙人餐风饮露,无欲无求,无妻无子。”

芳准笑了一声:“荒谬,这样活下去岂不是要把人憋死。”

胡砂心头一动,忍不住低声问道:“那……那难道仙人也……”

芳准点了点头:“自然。天地分了阴阳,便是正道。为师可从来没听说过无欲无求无妻无子,你芳冶师伯便娶了妻子,生了女儿……就是你白如师姐。师父的师兄师姐也大多成家生子,这与成仙扯不到一起吧?”

胡砂垂下眼睛,踯躅了良久,鼓足了勇气轻声问道:“那……师父你怎么还没娶妻?”

芳准摸了摸下巴:“我嘛……怎么,你想要个师娘?是师父太严厉,打算找个师娘来照料你们?”

“不、不是啊!”她慌得急忙摇手,“师父很好……很好!”

芳准笑道:“说的也是,如今像为师这样的好男人,打着灯笼也难找了。”

“……”

胡砂无语地玩着自己的衣服带子。他怎么也不谦虚一下,害她想接口都不知道找什么话,师父真是的!

芳准将额前凌乱的头拨了拨,显是不想与她继续这个话题,只淡道:“为师头乱了,胡砂可有梳子?”

胡砂急忙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小木梳,跪坐在他身后:“我来吧,师父,你手脚不方便。”

他的长柔软而且冰凉,在指间飞舞徘徊。胡砂一根根一丝丝小心梳理,生怕把他弄疼了。

最后将头卷起,用紫金簪固定了,手摸了摸,确定不会散开,胡砂这才松了一口气。

“师父,梳好了。”

她低声说着,等了一会,前面那人却半点反应都没有。胡砂不由凑到他面前去,才现芳准早已闭着眼睛,又一次睡着了。

靖草莹莹絮絮的光辉映在他微微颤抖的长睫毛上,那是一种薄弱又灵动的光,像是马上便会滴下来似的。

胡砂看了很久很久,忍不住伸手想去摸,指尖触到他浓密的睫毛,还差着几寸,却像做错事一般,赶紧再缩回来。

他分明就在眼前,抬手就可以摸到了,她却不敢,好像两人之间隔着刀山火海一样。

只好顺着他秀雅的轮廓,用手指这样隔空勾勒下来。每一寸好像都是那么陌生,新奇,像是睁眼后第一次相见。

指尖从他清瘦的肩膀这样滑过来,捞起一绺头,甚至有冲动想紧紧握住,靠得再近一些。

倘若可以再近一些。

胡砂不由轻轻吐出一口气,像叹息似的,心中只是莫名波涛汹涌,一会儿觉得甜蜜,一会儿又觉得苦楚。她是怎么了,问天问地再问自己——没有答案。

她不是仙人,她的时间不多,每一刻都是独一无二的,失去了便是永恒的失去。

她也只能这样握住他的,像是马上便要失去,无奈又温柔地握着。

只是不能再靠近一些。

天不老,人未偶。

她跟着老爹,看过一些风骚的诗词,这一句在这个瞬间,突然就涌上心头。

一时间,只觉感慨万千。

胡砂把木梳上残留的几根头小心翼翼地取下,用手指卷好,静悄悄地放进自己的荷包里——她甚至不能说出这个行为的意义,但还是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