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他还只是个刚刚毕业的年轻人,所以履历上能说的,除了家庭,只剩下学校里的表现了。

抱着大堆的玩具,都彭打量着小短刀的刘海。有一边长得挡住了小半张脸,看着十分别扭,于是带他走进了一家理发店。五虎退开始时并不知道理发店是做什么的,等知道了,他已经洗完了头发,被安排坐在镜子前。

他赏刀的时间越长,怀里的男孩子就越发害羞,原本那副了无遗憾可以升天成佛的模样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终于忍不住微如蚊呐地发问道:“主、主人,你在、在看什么?”

像现任审神者这样的问题,时之政府的调查员也问过许多遍,但他会帮助本丸的大家隐藏下那些太过不堪的往事。他的很多兄弟已经碎刀,没必要让人类知道他们碎刀前所承受的折磨,或是反抗失败后的绝望……

“我、我的老虎……”他茫然地问,“为什么……我的老虎为什么……”

虽然没有抬头,不过都彭觉得,小短刀肯定又要飙泪了。他正要离开,把浴室留给五虎退一个人,男孩子突然说:“主人……老、老虎们也需要清洗的吧?请、请让我也给它们洗个澡……”

狐之助满足了新任审神者的愿望,表示会把幼虎们送过来,退出了手入室。都彭礼数周全地送走了它,然后回头。修复完成后,小短刀破破烂烂的衣服变回整齐干净的模样,细白皮肤上的血痕和伤痕已经消失无踪。

年轻人轻轻咬着笔尖。手中的钢笔是他最近的新宠,是他新名字的出处,漂亮的限量版,要不是审神者的工资,这辈子他还买不起它。都彭在自己的经历中努力翻找,然后找到了给他们的定位——宠物。

站在都彭眼前的这振山姥切国广,对他的第一任审神者来说,就是她初始刀的对照物之一。她是个好主人,对刀剑们很好,合理地安排出阵的阵容,并不太追求稀有刀剑。在初期人员紧缺的时候,她开始练级重复的刀剑。

山姥切国广的冲力和机动性在初期本丸的刀剑中还算不错,性格也稳重可靠,于是审神者唤醒了他,让他负责远征和寻找资源。但为了不伤害她的初始刀,她对他始终很疏远,在出阵远征和安排内番之外,几乎从不和他说话。

当本丸渐渐发展起来,审神者没有多余的灵力供养重复的刀剑时,她仍然很善良地把他送到了时之政府。在告别时,也曾经好好地同他道歉,她说,“对不起,你会遇到更好的主人的。”

山姥切国广是最讨厌被比较的打刀。可惜,这个世界不但有形形色色的名刀名剑,就连一模一样的他自己,都有无数多个。

他很感谢第一位主人的祝福,可惜他知道,他很难遇上更好的主人了。好的审神者当然很多很多,但“更好的主人”身边不缺名刀名剑,又怎么会属意一振已经被遗弃过一次的仿品?

像山姥切国广这种仿品,最大的幸运,就是被时之政府确定为五把初始刀;最大的机遇,就是能作为初始刀陪在审神者身边,帮他将一座本丸发展起来,渡过最初的艰难时刻。即便审神者对于仿刀很快就会失去兴趣,作为初始刀也迟早要让出近侍的位置,被审神者逐渐疏远。不过无论如何,即使被疏远,他也仍然会是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初始刀。

所以,在听说政府会培养一些高练度的刀剑男士,派去一些特殊的本丸做初始刀时,山姥切国广坚决表达了自己想要得到这个机会的意愿。尽管碎刀和遇见性格奇特审神者的几率很大,但想被选中,竞争还是非常激烈。

常见刀剑们都很明白初始刀的意义,大家都希望一生中可以得到一次审神者的偏爱。就算在时之政府编队出征非常辛苦,被塞到不算同伴的刀剑中会被排斥,受伤时得不到主人的手入会觉得痛苦寂寞,不过谁都不愿意被淘汰,谁都不想被随便分配出去,大家都默默不停出阵,不断地努力变强,等待着机会的来临。

现在,山姥切国广终于得到了这个机会,但是……即使选择了“他”,果然还是会嫌弃他……打刀紧紧握着自己的本体,另一只手握着拳,指甲用力地扣进掌心,默默注视着翻阅资料的审神者,等待着他的判决。

如果能像加州清光一样自然地撒娇就好了,不过也要像他一样可爱,乞求宠爱才不会显得太过难看。金发的付丧神垂下头,虽然很想做点什么,脑海中却一片空白,没法迈出一步。

都彭很快翻完了资料。

他闻到了付丧神血液的味道,也看到了山姥切国广泛白的手指。新任审神者又一次感到了意外,就像当初惊慌失措的五虎退松开手,任他抢走自己重要的本体——就这么想要被选中吗?

他眼里又有了笑意,发出一声轻微的感叹:“唉……”

所有人竖起耳朵,视线交汇在他身上。金发的打刀付丧神紧绷起身体,被单仿佛被微风吹过。审神者说:“练度这么高的打刀,我怕自己没法驾驭驱使。”

对面的付丧神紧紧抓住被单……他忘记了自己的手心正在流血,如果松开手的话,一定会在白色的被单上留下血迹。

工作人员也没想到都彭会拒绝,惊讶地说:“不不、怎么会呢?你的灵力充足,足够供养他了。”

都彭摇了摇头,轻声说:“这不是灵力的问题。”

工作人员认真地打量年轻的审神者,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就算练度再高,一旦签订契约也会听都彭先生调遣,所以这方面你也不用担心。刀剑付丧神天性乐于被人类使用,这位山姥切国广也一直都在期待能有一位主人,忠诚方面完全也不是问题。”

见他终于说到了重点,而一边那个除了自我介绍再没有开口的付丧神又没有接口表一下忠心的意识,都彭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他说,“真的吗?”

审神者的目光落在金发青年的身上,工作人员知情识趣地闭上了嘴。山姥切国广垂着头,艰涩地说:“只要是你的命令……我会去做的。”

“既然你这么说,”都彭点了点头,“那就把身上的被单脱掉。”

山姥切国广惊讶地抬起头,发现审神者正注视着他。他们对视了几秒钟,付丧神率先移开了视线。他在审神者眼中看出了坚决和认真,如果是他刚刚拥有人类外形的时候,他会冷冰冰地质问审神者:怎么,是想把我跟谁比较吗?不要看我,也不要夸我漂亮。

但拥有了人类外形这么久,他明白现在他并没有别扭和拒绝的资格。他当然可以保持自己的原本性格,然后他就错过了这次机会。而错过这一次,他很可能等不到第二次了。

付丧神颤抖着伸出手,抓住被单的一角,踟蹰了短短的一瞬间,终于下定决心用力一拽,把被单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眼前的光线一下子亮起来,没有了白色布料的遮挡,山姥切国广能感觉到审神者的视线正在他身上一寸寸地巡回。

他攥紧了手里的被单,感觉自己抬不起头来,很想重新披上它逃到墙角或者任何一个黑暗的角落,躲开审神者有若实质的目光。但他又不能那么做,只能咬牙留在原地,任由这个人类看个不停。

都彭打量着眼前的青年:他瑟瑟发抖,紧紧攥着床单,眼神死死盯着自己眼前的地面。他脸色苍白,脸颊上却浮现着显眼的红晕……明明整齐地穿着层层叠的西装,外套下还神奇地套着不知多少件背心和马甲,却好像是在他的命令下脱了个精光,正赤身裸体被自己打量。

新任审神者有点想要扶额。就连一向不在乎别人眼光的他,也忍不住扫视四周,观察一下周围人的反应。

身后的小短刀仍然一脸严肃,头上时不时飘出一瓣樱花,天真地丝毫没有察觉气氛的异样——看得出来,就算是曾经历过那样的本丸,但被他的哥哥保护得很好。倒是工作人员,竟然也在不自在地望着天花板。什么啊……都彭突然低声轻笑起来。

他的笑声低沉,带着好听的磁性和颤音,可惜眼前的付丧神却不懂得欣赏——山姥切国广开始轻微的摇晃,看起来像是站不稳快要晕倒了,又或者在下一秒像他的小短刀一样哭出来。都彭看到他的蓝眼睛已经湿润起来,好像被恶霸羞辱了的无辜少女。

审神者止住笑,清了清嗓子说:“好吧。”他真的很幸运,总能轻松地得到喜欢的东西。

心情愉快的新任审神者又对金发青年伸出了手,“让我看看你的本体。”

山姥切国广没有抬头,颤抖地伸出手,郑重地将打刀递到都彭手中。审神者抽出刀,再次用那种让付丧神难以忍受的目光,仔细地来来回回看个没完。付丧神犹豫再三,想要说一句“拿着一把仿造品看个没完是想干嘛”,却始终没有鼓起足够的勇气。直到都彭终于欣赏完毕,将刀归鞘,夸了一句“很漂亮”,山姥切国广才小声地、磕磕巴巴地下意识反驳说:“不、不要夸我漂亮……”

当他意识到自己正在顶嘴,惊慌地闭上嘴抬起头来时,发现审神者正含笑望着他,把他的本体递还给他。

“我喜欢漂亮听话的刀剑。”都彭表现得就像没有听到山姥切国广的抗议。他朝这个付丧神点了点头,自如地收起了原本的嘲讽和刻薄,温和友善地说,“来吧,我们订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