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丰小说网 > 寒剑落花 > 第十章 叹人愿苦谋连理 怨天命狠伏永决3

楚云飞却丝毫不为所动,当即道:“不!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无垢再等下去啦。你没见她今晚那个情形,正如我能体察到的一般,她为了我们俩的事,定然每天都是愁肠百结、以泪洗面。你和她也相处过,对她应也是有些了解的,她的性格和天真开朗的月明妹妹不一样,她是个极多愁善感、忧郁自苦的柔弱女子。我让她多等一天,就是让她多受一天无比的煎熬,我楚云飞身为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让自己至爱的女子因为我而惨受这种折磨呢?而且你也能想到,无垢她非一般女子,她是大秦世家的女儿,我们的事是不能拖得太久的,否则以我身份,一旦被秦川知晓,那还哪有达成之望?如今只要能尽脱教以达和无垢在一起,我再顾不得许多。此次实乃难得良机,那使者行态越隐秘,就越说明任务重要,等我完任后就越可显出功劳之大,要脱冥教便是名正言顺,殿中上下谁也不能再异议阻挡。”

剑洲自能见测到父亲真情,想到他乃是位平生已历无数磨苦考验的英豪,本具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的刚胆坚性,为己却致失控如此,更是周心酸热道:“爹,我……我还想能用这点短暂时光,再尽力帮您老人家,算是为我秦家、也为这一方水土做点益事。”秦川深谓一声,轻挥了下手道:“洲儿,你忙碌一天了,快回房去吃了饭就好好歇着吧。”剑洲含泪一点头,转身朝后面走去,步到门前,忍不住又回一望,但见灯火闪映下,父亲两鬓似已现斑白,心中不禁一阵奇酸剧痛!再不敢有丝毫转顾的快步离去。

瑶环直觉一下剧烈心悸,一时竟口唇抖、难以自持道:“你……你说什么?你疯了么?”蕊珠异常平定道:“正如你先前所说,你我已共处多年、相知甚深,才会有此交心私语。而你我今夜所说之话若有任一传漏出去,你我都必会死无葬身之地。你信任我,我也信任你。瑶环,我要告诉你,我一直心思都很清楚,这辈子无论再经历什么惨事,我也不会疯。从我妹妹猝然身死、我还什么都不及反应后的那一刻起,我就已下定决心,一定要为她报仇。”

下跪众女虽早见惯他在此类似如此的异状,但念闪他一瞬前还威颜可怖,狠绝残暴的张口便要了翠羽生生一条性命,这时又说变就变,一副若小孩般可笑的讨好形态;想他身为堂堂一代王爷,视他人一命尚且不如蝼蚁,视倾城一个疯女子却致如此威严全丧之境。还是不免都异感激荡,大起兔死狐悲之心,又不知究竟是何滋味。但见倾城却蓦地缩出手拼命一搡他,蹙眉怯避、不由分说道:“你又凶又坏,我不要你,你别靠近我……”说着扬起雪白皙长的脖颈向下疾唤道:“珠儿,环儿,你们在哪儿?别丢下我不管……”情急之下,尾音已带出慌怕哭腔。

江冠雄还未及应答,倾城已轻“咦”了一声抬起头道:“怎么不唱了?”江冠雄忙对翠羽一扬手,急促道:“快起来,王妃要听你唱你就尽管唱你的,本王又没要怪罪你什么。”翠羽慌忙爬起身,却战战兢兢地再也难展歌喉。蕊珠忙近到她身边轻声道:“翠羽,你别害怕,只要歌唱好了侧王妃欢喜,王爷什么也不会怪罪的,否则才会惹王爷不快。”翠羽知蕊珠是王爷信重的大侍女,其言定然不差,忙“嗯”了一声,强定心神,大胆又唱了起来。

沈妈也不再理她,稳妥取出嫁衣,细致伺候她穿好,方正经道:“这嫁衣可是王妃为你精挑细选出的,包含着你娘亲对你的疼爱心意,你可不能不当回事。”雪晴扬眉一笑道:“我知道乳娘,你就别罗嗦了!”说着迫不及待的奔到穿衣大镜前,左端右看,逐渐喜不自胜,眉飞色舞的连转了几个圈道:“乳娘,你看好看么?”沈妈也早觉满目生辉,不禁“啧啧”喜赞道:“好看,真是好看!郡主,你与姑爷一个艳美无双,一个英俊过人,真是天生地设的一对。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王爷竟真能大善心,应允了你们的婚事。”

正说着,心鸿走上厅来,他近厅时已听到些前话,只道父亲每每一回来便先关问剑洲,心中先存了些不快,上前对秦川施礼问了声安后,随即面无表情的坐入了左厢第二张座位。却说秦川头前与秦忠一番交谈后,原本路上对心鸿还存的七分想念已化为十分气恼,早怀一腔不满,这时见他也不待自己准许便自行入座,更添恼火!其实心鸿虽有不快,却绝无丝毫对父失敬之心,只是因来得迟了些,别人皆已旁坐,觉着自己问完安后便自可尽快入座,全没顾起还要待父答应,是以稍失了礼数;而以往秦川也不会介意这点细微疏忽。他压根没察觉到父亲今日却心情有异。

楚云飞一跃而上,领先到那铺门边向内笑道:“李大叔,这么早就开始操弄活计了?”这时节月明挽着无垢也已近前,只见那房铺内炉火熊熊,一上身赤裸的中年男子正扬斧砸铁。无垢见那男子动作不停,身上渗满汗珠的粗壮肌块上下跳跃。顿时面上一热,慌促避别过头去。月明倒还不似她那般羞怯,因初至此生地,只一心探测,未想起忌避,只见那人身材虽不高魁却甚是壮实,满脸的碎胡渣青瘮瘮的,似觉将那块铁收拾得暂且满意后,方停手抬头向楚云飞略点了一下,便算做招呼过了,随即又继续埋苦干,再不理睬他几人。

我见那人一身劲装,行动无声,显出颇高轻功,拟定他其它武功也势必不错。下意识便警神戒备要保护卢大人安全。只见卢大人先是一露愕色,紧接着便甚显淡然、中含蔑意地一笑道:‘阁下深夜潜入本府,怕不是来好心拜访的吧?’那人持刀立于厅中,毫不讳言道:‘不错,我正是来杀你的,却不知原来今夜有高人在此。’我想六部尚书皆为朝廷重臣,卢大人身为吏部尚书,府中守备定也森严,那刺客能直入内厅而丝毫未被众多守卫察觉,正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而他对于本身武功自也有些自恃之处,却没想到会被陪在卢大人身旁的父亲轻易便现行迹。随即又听卢大人道:‘不知我与阁下有何冤仇?’那人道:‘无冤无仇。我们这种人,不过是少年误蹈歧途、终身受遣卖命的杀人傀儡罢了。’

关常春垂头微微一忖,答道:“家师生性谦和,为人仁良,盟帮同道尽皆知晓。虽然咱武林中人,平素舞刀弄枪、打打杀杀,在外难保不结下什么仇怨,可我其实早也仔细思虑过,想不出有谁还能与家师有此竟要灭他满门的大仇……”说到这儿抬头一望剑洲,本欲续语,却又突露踌躇难言之色,口唇微动了两下,终于还是闭住。剑洲对他心意有所猜测,但不知准是不准,当下也不再多思,直抒己意道:“关大哥,眼下咱们在此所论的话均属一时据情猜测,仅为追察真凶,绝无诋毁某人之意,当然也是要事后仔细查证后方可定实。请恕我冒昧一问,令师叔宫庆一向为人怎样?”

后来我听测得师父已快支持不住了,想是师娘也听得出来,只觉她霍地一转身,对着那边激亢叫道:“师兄!你好好的打!狠狠打这恶鬼!他曾害你挚友一门,如今又杀你儿子、杀你弟子!世安死了,陈平死了,鲁宏死了,常春也要死了,萍萍和海海她们都死了!咱们夫妻俩一会儿也不能活!黄泉路上大家你陪着我、我陪着你,可也不孤单。师兄!咱们这辈子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弟子们又和孝团结,兴扬了本门正声威名,比这灭绝人性、六亲皆无的恶鬼要强上百倍!来世咱二人还要做夫妻,还要生活得幸福美满!而这罪孽深重的恶鬼却必定遭报!不但这辈子要断子绝孙,下辈子投胎也要为牲为畜!日日遭打受挞、历尽痛辱!’

月明见他说着已露出郁急之色,怕他当真着恼起来,正思还该不该装样逗他,凌霄却已“嘻嘻”一笑道:“五哥,你无须同她正经解释。这小鬼头你这老实人对付不过的,还是交给我吧!”说着双手已朝瓜盘中的空处一浸,满掌蘸起瓜芽上淌积在盘底的汁水向月明大张势态的一抬,一副就要朝她扑去的样子!月明顿时“呵”的一声转头便跑,直扎向志鹏怀中叫道:“快救我呵五哥!”

月明这才见到那女孩儿正是宝钏的表妹史玉瓶,不由更是欣喜道:“玉瓶,原来你也来了?”玉瓶微有些不好意思的轻点了下头,嗫嚅解释道:“月明,本该和表姐一起上前去和你打招呼的,可我看你……看你家里人怪多的,就没过去。”月明因宝钏之故,与玉瓶自小常见,逐渐也成为熟络的好朋友,虽知她性格羞怯,可这时见到她这副形态,还是有点好笑道:“你同我还客气什么!那是我几个姐姐,人都很好的。”宝钏高声接口道:“先别说那些了。我姨父、姨妈他们一家今天全到这寺里听经来了,我本是同他们来凑凑热闹的,既正撞见了你,玉瓶家现在没人,不如咱们就先回去,到她家自在耍耍好不好?”月明一听,登时也兴致大涨、连声附同道:“好呵好呵!”说着又想起该当征求一下玉瓶的意见,忙转向她道:“玉瓶,可以么?”

芳玫见他这样一正声色后,那张眉宇清秀的面容登时显得温逊有礼,更是风姿优雅、卓神不俗;又省到他是因相重自己才能这般,心中也自欣悦,含笑曼语道:“那倒也不必。我只是随便提醒你一句,你天性如此,又何必为我勉强。况且,其实不具特色、同于常人的人,我……我也不喜。”夏盎眼看她说最后一句话时,桃颊生晕、杏目含羞,与平日之神色大为不同。一时心潮大漾、情意喷涌,按捺不住,当下热切凝视着她,表露心迹道:“小姐,你知道么?自那日厢房喂水得见芳容,我心中对你就眷念难忘、魂牵梦萦。早在家乡我初解儿女之情时,便曾暗志愿,今生今世非绝色女子不娶。万没想上天原来将我的缘分设定在此番赴考中,让我竟能于此处得遇到小姐这样闭月羞花的美女佳人!我可真是因祸得福、欣喜若狂,却不知小姐你又是何心意?”

陶泽知秦川必有正经要事,不愿建堂一个小孩儿家在此延碍,便道:“好了,你先退下吧,回自己屋放下书,或去练练功或歇一歇。”建堂心神一回,勉强应了一声,却迟疑着不出去,对着秦川,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秦川见状,忙温颜和声的询问道:“建堂,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秦叔叔说?”建堂这才赶紧问道:“秦叔叔,我师妹呢?怎么她没和你一起来么?”秦川明白过来,笑道:“她前一阵子才往四川去接了她二姐姐回到家中,这次我没带她一起来。”建堂登时大现失望之色,随后便大露小孩子脾气的焦急怨懊道:“她上次来距今都快一年了!这次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还不来呵!”秦川尚不及再释,陶泽已不悦轻喝道:“你怎么这样没规矩?没看见我和你秦叔叔有正事要说吗?还不快出去。”

月明眼看那强大的水流径直冲向他,击得他周身水花四溅,他一头长向后直甩,却屹立不倒!虽知他武功高强,却还是禁不住惊担唤道:“涛哥哥!你小心哪!”江涛转回头一看她,跃向一边石上避开激流,微笑道:“不碍事的!早年我不大时就已常受师命在这激流底下锻练内功的!”此处水声轰响,因此他虽只是要对月明说话,怕她听不见,却很是大声。

月明微微一怔,转头一望江涛,心中虽大生期待,却又怕他冷怠不愿,微感忐忑的探问了声:“可以么?”却不料江涛立时便应允道:“你想去咱们就去。”月明登时欢喜不禁,一拍掌对他和楚云飞脱口便喜叫道:“那真是太好了!只要有涛哥哥在我身边,干什么我都不怕!”

月明一转头,好不奇怪的看着她,随即便“扑哧”一笑道:“你都胡想什么呵二姐?我若能在这自小长大的家宅里走错方向,那岂不成了天下奇闻了?”无垢脸上微微一热,大悔终究还是失言,眼见月明又一指前方乱树掩映后已现出的高墙下的一角道:“喏,那边角上就是咱家花园后门,不过平常一直关着,没人想得起从这儿走动……”

心鸿一昂头,先傲然相讥道:“不敢当,难为你还记得我是你四哥呵!”随后便一睨健强,大露蔑忿道:“他既排行最末,连长幼尊卑都不分了吗?爹命我随同大哥一起理事,我站在大堂上说话,哪有轮到他插嘴的份!本来爹大老远把他带回来,硬要给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凑个整数,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可他居然那般不知感恩、不知好歹,还敢对我指手划脚起来!区区一个小拳师的儿子,连自个儿几斤几俩都掂不清……”

夏盎双眉一展,也一露笑意,坦然自若道:“我那天喝了水后意识渐清,一睁眼便看见小姐这样闭月羞花的奇丽女子,真以为是九天玄女下落凡尘,谁知刚一开口,便不见了仙女的踪迹……”说着紧紧凝视着她,双目异光大闪,颇为由衷的深深感叹道:“如此翩若惊鸿,真叫我如履梦境、倾生难忘。”

月明顿时“哦”的一声,忍不住“咯咯”脆笑起来。无垢靠近楚云飞,好生歉疚道:“云飞,这都怪我不好,只顾着自己,全忘了你还什么也没有吃过。”楚云飞忙搂住她,温情大现道:“那你不许再生气了,咱们俩儿一块吃。”无垢点点头,对他温柔一笑。江涛看他二人这般亲密情形,心中也觉自己多事。

月明强自一睁双眼,只见两匹马已离开大路冲入林间岔道,却哪里又有江涛半点踪影?正备感恐慌难安间,忽见一人身形已现在前方一棵大树上。座下黑马迅如疾风,转眼便至那里。那人轻轻一跃而下,端端正正落上马背。月明只觉身后微微一沉,回头一看,正见江涛那张似已久违了的萧淡脸庞,心头登时一阵狂跳,惊喜异常!

剑洲一时却又大顾不得此,唯顾对他前述一情备感惊异,变色动容道:“爹,你说江冠雄竟还曾陪送着那倾城来寻见过我大伯?他,他居然肯为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忍宠之步?”秦川道:“要么说情之一事,千样复杂,实在无法以理说明。想江冠雄先不论其高尊权位,只论其本性也是一何等狂傲自大、狠躁*之人,一向哪容人负?可惟独对那倾城一人,实可算得已是极尽宠爱、退忍万分,尤且还是当于这种事,竟也是连一点儿也舍不得违逆。”到此略停了一下,又转说道:“而我大哥自和倾城分别后,是从此便心灰意冷,竟再无意想于儿女之事,终日只拼求竭尽的将心力投于正道公务,那一是我秦家儿郎的必为志行,二却是存有他求可难顾得忘那段伤情的痛苦意欲。后来我爹闭关调疾,便由我大哥接掌了秦家,他更是以当担大任自我作重、逃避苦制其实暗怀的深切真情,任倾城那以后数次跑来再怎么痴稚纠缠,都未依从本衷而一改前决,与她再无复情结意行。”

剑洲这才大得一明,只是又再顾思不及什么,但见江冠雄满含得诮怪色的哼笑了一声,又愈现那副异常平静之态,轻缓言道:“这倒没什么,我只是那天得知你事后突来兴致,甚想看看我那一向娇纵自大、眼高于顶地本来的尊贵郡主、活宝女儿,却能一朝中意看上的男人,又是秦盟主那卓越培养、英名广传地得意儿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所以便措寻能为画师为本王作了这副画。”

那天我到达县内,已是夜间时分,方近住宅,便见门户大开,心头顿觉一异,放马再入院中房中一看,里面烛火自燃,摆设微显凌乱,看似出过甚变事却又大不够明显,要甚的却是四处空无一人。我自知雪晴自搬居此处后,就大易从前总外游野逛之性行,一向深居简出,不愿与周旁平常人家有交,她还曾自告我说我二人情况属那样夫君长期谋事在外的一等家庭,似她这等多时独居的年青妇人皆当少触外世、避免是非,且她这样做,主是为相表她对我忠守贞情的心愿实行;我当时听了还很是感动,告诉她尽可度情与外适宜交往,免得孤寂烦闷,我决不会相疑不喜。由此那时我先愕然一呆后,便即测得雪晴应不会是出于自愿的于这已是入夜时间、且还同带沈妈、孝儿一并出门;再且就算她是有了甚事要自行出门,也决不会是这样一种灯不熄、门不关的情形。我早生的那异感顿大加腾起,疾奔出门外四下探寻,正欲找找邻人询问一下可曾见知得什么情况,却忽听就在那巷口外临街处传来一声妇人甚显惨苦的悲嚎——正似沈妈之音!我当即赶去转出巷口一看,可不就正是沈妈在那一侧扶墙颤巍而站,无比明显是遭受了重大变故创击!先前出那一声悲嚎后,是时又如已要虚脱般闭目烈喘、摇摇欲倒!我急忙一步跨上搀扶住她唤道:‘沈妈!你可要不要紧?’

再说雪晴那会一见我那副表态,立即又欢跃起来地对我亲贴一笑,然后便喜不自胜、情意真挚道:‘秦哥,我告诉你,我是知道你若回来找我,必要先经过这白杨坪。正好我们家很早以前有一位就派在我娘房里照顾我的仆妇,’说着一扬下巴对我相示了一下前方已又大顾起馄饨生意的那位老妈妈道:‘喏,就是那个沈妈妈,她从小便很疼我的,后来因为些原因不做了,出了我们家回了她自己家,就住在这里,我当日便尽收拾了些银资衣物投奔了她来,她也再没什么亲人,见到我可不知有多欢喜呢!平时她就靠卖馄饨营生,我之后便每天都随她早起晚归的开摊,就坐守在这大路边只等着你。我的好秦哥,你可知至今已经是第几天了吗?你又可知这虽也确如你离时所保、不算多长的几天来,我却每一时每一刻都紧心渴盼、备受煎熬,真是度日如年、几入痴疯吗?不过谢天谢地,总算是我没信盼错人、今日终又见到你啦!’

那女子顿时兴喜异常,也跟着拍桌大叫:‘就把你们这儿最出名的‘寻梅酒’多多奉上!’

芳玫顿然一怔,下意识便左右一寻顾,却见察不明他所指何物,万不想紧接着听他又道:“你是天上的仙女么?”——这才省思过来原来他说的却是自己,不觉双颊飞红了一半儿,暗啐了一口,又好气又好笑,不再顾他,起身往屋外行去。方到院中,迎面遇见小厮秦齐提着个药罐进来,便问:“这屋里的人都到哪去了?公子适才要水呢。”秦齐答道:“夏公子手上的伤势还好,只是夜里了烧,我刚才去回了五少爷,又到厨房里要了煎药来。”芳玫点点头,再无多语,自行离去。

赵大嫂转顾众人“哈哈”大笑,然后松开她,忙又一拉旁边站着的无垢道:“这一定就是二姑娘了吧?我这还是头一遭见!”说着更是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啧啧”评道:“人长的倒是百里挑一!只是这身子骨儿,看起来也太单薄了些,怕是连一蒌鱼也担不动!”众人不由都笑了起来。无垢被她一把莽力拉近,心内原已生些不喜;随即便觉她身上一股刺鼻的鱼腥味直冲鼻喉,又听她言语粗俗。愈不悦,不禁纤眉一蹙,侧面微微向后躲了躲,赵大嫂却浑然不觉。

灭顶“哼”了一声,斜睨昂然道:“那你要怎样?”蓝衫公子正色道:“世间凡事讲得都是个‘理’字,大师应当向这位姑娘和公子赔礼认错。”灭顶一愣,眼看他表情极是庄重,随即便仰面连爆“哈哈”两笑,气骂道:“赔个屁的礼!小子,我看你与那迂生倒是一路!本大师这辈子一向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调戏个民女又算什么?至于那迂生,只能怪他胆大包天、自不量力,本大师没废了他都算便宜他啦!小子你给我听好,我今日虽走霉运在拳脚上输给了你,可决不受你折辱!你别在这儿消遣于我,要杀要剐尽快动手!三十年后,老子照样是一条好汉!”说着双目一瞪,满脸凶顽无畏之色,倒也颇显凛然。

灭顶大为不耐道:“我们闯荡江湖的以武为生,本来就是强主弱从!我灭顶今日即输便认,早说教你要杀便杀!但是让我交出他们黄山派的那位萧兄弟,那是万万不能!我也没闲情与你这小子多废话,总之我灭项这辈子不干出卖朋友的事!”

马永胜见秦忠等人来帮,也自是欢喜,几人紧急救治了几下,辛荣便醒转过来。秦忠见他虽受内伤,却无性命大碍,便扶起他并唤马永胜一同往谢坤那边仔细察治伤势,但马永胜其实早听见到郭金贵那边起了变故,他本是个重于同门情谊之人,急欲前去一看究竟、有所帮衬,只是一时顾不得,这时辛荣情势缓和,他便匆匆向秦忠道了声谢道:“我没什么大碍,请前辈先将我师弟扶过去,我去去就来。”说完忙朝郭金贵赶去。秦忠便也先没管他,将辛荣扶走。

郭师兄面色大变,扶在桌上的双手不住颤抖道:“疯了,他真是疯了,躲都躲不及这个大对头,他还自己撵着往上冲哪!他这不是要连累咱们几个师兄弟同他一起死吗!”马、辛二人全朝他怒目而视。秦忠从他等先前谈话中已知那谢坤不是灭顶对手,忙也带领众人赶了下去。

园林内登时哄声四起!那和尚双手叉腰站在园林正中那条石子铺成的甬路上,更是嚣张的转顾着两旁高声恶嚷道:“你们这些个吃完的没吃完的,统统快给老子滚!哪个若敢慢着点,可别怪咱们不客气!”他话音一落,席间一些胆小的客人立刻唯恐不及的向院外奔逃,一时但听噼哩哐啷声迭响,四处桌面上的杯盘乱撒了一地。但有跑得慢些的,几个和尚照着屁股就是一脚,唬痛得那些人嗷嗷乱叫,抱头鼠蹿般逃之不迭。那灰衣和尚就象在观赏一场好戏般仰面不住大笑,神情得意猖狂之极。徐掌柜在一旁又急又不敢上前,连连顿足道:“唉呀作孽呵作孽!”

剑洲向下一咽,深情无比道:“月明,大哥想好好看看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说着轻撩了下她额上垂下的一丝秀,强颜一笑道:“等将来咱们都老了,也不知你还会不会象现在一样可爱?”月明觉他似为笑谑,心中一松,但终能觉到大有不对,正自有些怔懵,忽听下座中响起一声清笑,凌霄已端酒站起身来。

他一改先前抑闷,又大现出平常惯有那副开朗活跃、神采飞扬的形态道:“大哥!你明天就要行往长安去与嫂嫂正式成亲了,如此可庆可贺之人生至喜大事,你又何必伤沉于眼前一时离苦?我们这些做弟弟妹妹的还没顾上好好向你道贺一番,”说着举杯环环示请向众人道:“来,大家举杯,共敬大哥一杯贺酒!”

众人忙都附合着端酒起身,凌霄又直对向也已急忙站起的剑洲道:“那就再由我先代言番贺辞。大哥,我和你诸位弟弟妹妹祝你此行一帆风顺、利偿心愿,从此夫妻连理、父子团圆,以后更是要恩爱百年、合家欢幸!请!”是时大吴世风开化,京城尤胜,武林风气又本疏放少忌,是以剑洲虽在外结有私情、未婚有子,凌霄等人当日知晓时,除了也感惊诧,也并未觉有何大异失当处,就这样当面直明相贺。

剑洲早满面郑重礼色,双手端杯对着随凌霄纷纷道贺的众位弟妹大说了声:“多谢!”仰面将酒一饮而尽。凌霄等也尽皆喝下酒去,剑洲深情无限的从他们脸上一一看过,然后一摊手,双目湛光朗朗,复现勃勃英气道:“大家快请坐!”月明先被凌霄这么一鼓兴,又见大哥恢复常色,不觉心情已释然大畅,前惊全忘,复又喜气盈盈的坐回剑洲身边。

剑洲又倒满一杯酒,恭恭敬敬端向秦川道:“爹,孩儿也敬您一杯酒。剑洲能得今日长大成人、自立家室,全由您劳苦教养。此刻纵有千言万语,又怎能诉明孩儿心中感恩眷情之万一?唯有一杯水酒,让一切尽代在不言之中。”秦川刚毅一点头,也不说话,拿起自己面前杯酒就与他相饮而尽。其后二人口中皆再不一言,只是双目互凝,心意便可交流。秦川眼中有担心,有期望,有忧虑也有鼓励;剑洲目光则大现理解的感意深情横湓,逐渐盛腾坚胆本色,意在说您放心,请自多多保重!

周围的人知解的与不知解的尽皆不敢出一声惊忧。他二人就这样对视良久,秦川蓦然一声慷慨大笑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夜已深了,剑洲,你该早些回去歇息,明日也无须再道别,自管上路向前!”说着又灼灼转视众人道:“你们也都各自散了吧!”完后便背袖而起,转身出厅。

剑洲顿感一阵摘心般的无比奇痛!踏出一步,追着父亲的背影就欲大叫一声,唤住他恳求他别这样就离开自己!可喉头热烫的竟似连声也不出来。热泪冲目中,眼睁睁看着父亲迅利的身姿已消失不见。剑洲身形一晃,竟似遭受到了一种无比剧烈的打击般难以承受!斗然间,与家人分离在即,从此天涯半边、无从相见的事实无比真切的袭笼上心,夺眶热泪险欲汹汹而出之时,幸亏早为关重的志鹏和凌霄已赶上前来,一个揽在他一边拍肩鼓慰。

剑洲左右一顾,但见凌霄大绽故兴笑颜,满含热鼓的冲己用力一点头;志鹏则虽神色凝重,却也是满含坚刚慰色。剑洲心头一感,又想起明日还有五弟可相陪一程,又觉一慰,便已可执起坚性、自控收泪。志鹏和凌霄当众无法过多表露,见他好转,因也知他本为一坚强勇敢的杰出英男,信他自可坚挺过此番磨苦,又测他必要与月明再共处最后一时,便都不再扰陪,自行离去。其余或猜愕不定或仍无大觉的人也纷纷作辞散去。月明自是要等在大哥身边,她先前一直在剑洲跟前,见到父亲离去时剑洲的大伤形态,这时看只剩了她二人,忙方一拉剑洲之手,娇莞柔颜,为开解他而故出谑语道:“大哥,你这也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了,何致如此伤别介怀?这可不象是我那个一向正勇无畏、行侠四方的英雄大哥呵!难道你越大反倒越恋家了么?”

剑洲当然能明她好意,反握住她的小手,自若笑道:“好妹妹,大哥将永远做你心目中那个正勇无畏的英雄,不会令我最亲爱的妹妹失望!我今夜失形,是因这次是要往长安自成家室,心情实与往常有些不同。”月明脑中一忖,随即大现释然的喜笑道:“那倒也是呢大哥,等你这次回来,自己也就真正成为有妻有子的丈夫父亲了,难怪你看爹的眼神那样奇怪,是觉从他的儿子突然就要正式转变成也和他一样角色的别人的父亲,还有些不适感慨是吧?”剑洲不由一抚她那张微泛酒色的红扑扑的小脸,心里又酸又喜,表面笑赞道:“你真聪明。”

月明顿然昂脸得意一笑,又省起道:“噢大哥,你明一早就得赶路,我不缠你了,你快回房歇下吧!”剑洲感悦点了下头,揽她一并出厅道:“大哥要先送你回去,亲眼看你睡着了再走。”月明喜道:“那也成!”二人回到月明居所,剑洲待月明卸装上床后,亲自帮她盖了半拉绫被,坐守在她身边。月明欢喜不禁,虽很想与他亲热说话,但顾念他等自己睡了才要自回安歇,便阖目求眠,加之本有点醉乏,不多时便也朦胧睡去。剑洲一直在旁紧紧凝望着她,眼看她睡得酣了,方才大泄自制,无比深情的在她那恬静秀美、清纯可亲的小脸上亲吻了一下,又久久注视,一滴热泪啪的就掉在了她额头上……终于一声长叹,蓦然站起,一咬牙转身,吹了灯掩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