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丰小说网 > 寒剑落花 > 第七章 兄妹满堂嬉正欢 同道一门祸乍惊(1)

众女继续逛行上山,不多时进到寺院大殿,见里面进香的人多不胜数,便排后静待。待得轮至她几人时,几个丫环忙摆整好金身佛像前的蒲团,伺候无垢等五姐妹进香跪拜。香蓉虔心祝祷,祈求的是:一柱香保佑大吴国泰民安,那些颠沛流离的灾民能早得救助、重返家乡;二柱香保佑父亲旅途平安,身体永康;三柱香就是保佑自己早得良缘,终身有托。

芳玫侧身不理,夏盎退后一步,双手前拱,对着她深深一揖,大显恭态道:“小姐,晚生这厢赔礼啦。”芳玫这才禁不住“扑哧”一声,转过身竖指点着他笑道:“你呀,你可也太狂了!每年这全国举朝有多少文秀才子参加秋试,能榜上有名都属不易,更何况要得那唯有一名的头魁状元,怕是比登天也易不上几分吧?你倒口口声声的好像那头名状元就非你莫属似的,真是大言不渐。这若是立军令状,我可早替你担忧死了。”

秦川环顾一周,负手笑道:“陶兄,你若本是一等清贫寒儒也还罢了,而你家境殷实,多年来却能一直甘持如此简素的生活,实在令人感敬。天下之大,似陶兄这般能放弃世俗中的所有雄资厚业、声色享受,而全凭己好、怡然自得的日子又有几人过得?你真如神仙一流呵!”陶泽笑着摇摇头,将他让至桌旁椅中坐下,自己坐于对面道:“天生芸芸万众,各个运道不同,川弟生于秦家,身担匡扶正义而对抗邪恶的大任,那是壮志豪行的英雄所为,如何今日会连生此退避之羡呢?”

月明大叫一声,扑嗵一声直掉入水中,这一次更是浑身上下都湿了个全透。不由指着江涛,气急道:“你……你……”江涛“哈哈”大笑,转身向前游去道:“你不服气就来追我啊!”月明好胜心顿起,大应一声:“好!”疾疾在水中系紧衣裤边角,拔去头上的钗饰随便往石上一搁,挽住丝,双臂一划,向江涛奋力追去。

楚云飞忙贴近拉开她的手仔细一看,这才现她右颊竟有些红肿,还能隐隐看见道指印。顿然微惊道:“你,你这是怎么弄的?是有人打你了么?”月明想起昨夜的事,一阵委屈,嘴唇不禁扁了扁。楚云飞忙搂了搂她的后背道:“好月明,你千万别哭。这都怪我不好,弄痛你了吧?是谁欺负了你,你告诉飞哥哥,我去帮你教训他!”

月明见他衣整齐,一同往日般穿戴得干净利索,看上去英姿飒爽、言笑自若,丝毫不见昨夜的事对他有什么影响。这才放了心,仰着脸笑道:“大哥,今早我还要同二姐出去呢。”剑洲道:“那也好,二妹原不该整日闷在屋子里。咱京城的名胜古迹那么多,一时半会也转不完,你就陪她好好的多玩上几日吧。”微忖了一下,又说道:“本来我这做大哥的也当陪陪她,但我事务缠身,少有闲暇;而且二妹的性格又很拘闭,大不同于我们这些武林儿女。男女有别,我若太关注她只怕她还觉着不便。”

却说秦家的少爷和小姐分别住在后花园的东西两边房中。秦川的第四子心鸿此刻正坐于自己居室外间,手捧着一本书阅看。他因为白天的事,也窝了一肚子的气,其实哪真正有心思在书上?胡乱翻了几页,便将书重重撂在桌上!

志鹏听得连连点头道:“夏兄这番高见,有情有理,真令人耳目一新。”说完又微拧起双眉道:“不过正如我七弟所说,官场争斗,错综复杂。洛相国掌握朝中大权多年,早成气侯,夏兄他日即使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恐怕皇上也势难信同于你。”夏盎一笑道:“吾当尽力而为。”略停了一下,又神色一肃道:“不瞒两位贤弟说,适才那番言论,其实是出自家母教诲。如果依我本心,来日若一旦高中上朝参本,一要骂那奸相佞言惑主、误国害民!二就要责皇上昏庸无能、忠奸不分!”

楚云飞这才恍然大悟,一看无垢,漫不在意的笑道:“素食有什么好吃?我看无垢身子弱,九成倒是在那幽庵古屋里拘的。无垢,反正你也下了峨眉山啦,今天就尝一尝我们这山中野味,没有关系的。”无垢有生之年,还从未象今日这般纵兴嬉闹过,此刻倒真觉神清气爽、精力大盛,较之以往那般总感恹怠的情状大是不同,不由深以楚云飞之话为然。正欲接过鸡肉,却见他手中剩下的鸡身上有块地方被烟火熏得黑乌乌的,登又忙缩回手去,微微一掩嘴,蹙眉道:“我不吃了,怪腌臜的。”

楚云飞一看到她们,面上登露喜色,从上面一跃而下道:“你们来啦,好早呵。”月明此刻重见他,心中也是欢欣万分,两个梨涡一现,冲着他甜甜一笑道:“飞哥哥,你好么?”楚云飞笑道:“我很好。月明妹妹,几日不见,你越来越漂亮可爱了。”月明顿觉脸上一热,垂下头害臊道:“才没有呢……”

无垢连日来在闺中望眼欲穿,就是盼望着与他相见的这一刻,哪知欢聚的时光不过这短暂一瞬,他便说要离开,登时大感违心,怎么也不愿就这样放他走,可一时却又说不出话来阻驳,心中不禁哀怨万分,方歇的泪水又疾涌上眼眶。

由此我大哥带着倾城离开我家后,并未依从父命后行,而是暂且在外找了一所适宜居处将倾城安置了下来。他本向来孝顺,可于这一次,无论我爹后来怎样理说他、强令他、规劝他、训骂他,他都是也不硬顶的却绝不肯顺从。我爹对我大哥那般素来刚正义勇、无可为责的品格性行也是再谙知不过,当在他这已是大为认真的情事上,做不到便对他大施厉罚强制,再说也知如若不能使他自愿心从那再为罚制也是无谓,是以一时竟拿他大没办法。直到也未过多久,倾城口中所诉的那名军官一路从长安追查到扬州,又从扬州打探到京城,我们才知道那人不是别人,正就是平北王江冠雄。”

江冠雄嗤然冷笑道:“你想得倒真美。”微停了一下大露诮色,又道:“你肯,他肯么?”雪晴登无比急忙道:“他肯!我知道秦哥他一定肯听我的话!”江冠雄神色又一厉,喝道:“到了此刻你还兀自在痴人说梦!秦家的人我清楚得很,那秦剑洲乃是秦川的长子,年纪轻轻便已声名远播、游交广泛,自是秦川心中第一得意紧要之人,将来必要接掌秦家、位登盟主。就算他自己贪恋儿女私情,甘心为你从此隐退无为,秦川又怎么可能同意由着他的宝贝儿子跟你这么一个尤为仇家的女子自弃前程呢!”

剑洲忙惶敬垂道:“爹教训的是。可这种事,总归……总归是属女孩子一方吃亏的,她会如此大胆无忌,也是出于对孩儿的一片真深之情。”秦川又怒“哼”一声道:“那倒也未必!”微顿了一下又追忿道:“你对她倒真是顾护得紧呵!”

她方才有所放松我的注听着我的话,起先那目色甚显些怪异,似乎隐怀流透着股惊慌之意;可一待听我说完最后那句,她立刻便又似大来兴头般眉开眼笑道:‘那天我与你相离后一回到家就去寻见了我爹,他正同那个疯女人,’说着又‘噢’的一声补释了一句:‘就是我的姨娘在一起,我一看这可正好,赶紧趁当着我姨娘的面对我爹故意大找争茬、寻死觅活地闹了起来,厉绝告诉他我死也不会嫁给他替我选的那个老男人!我姨娘果然大受惊动关注,其实她这人的心肠本也挺慈软的,见我哭嚷成那样,先吓得紧着哄我,后即遂我暗谋向我爹求情,其实她患疯病时间长啦,也搞不清我那事情的究竟周细,只是重意叫我爹什么都依顺着我,别惹我伤恼哭泣、流那么眼泪。我爹一向最听的就是她的话啦,当下便比我预想还好的再没半句罗嗦,只说那桩婚约之事就算作罢!我心里可真是一下乐开了花,总算还没得意太过的昏了头,又立时顾想到那可还不成,急忙又继续对他肆耍胡闹,愈竭寻茬计、穷搜责辞忿说他自打生有了我就没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只知自己随欲快活;而今更又是只为自己利欲想要结贵积势,就可毫不顾惜我地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往火炕里推!视我如那妓院里见利便可卖身的*一般!他既这样已没半分亲情可言地全不把我当成是他的女儿,那我从此以后也就不再当他是我的爹爹!嗳总之是把我当时所能想到的可激他与我断绝关系的话全都说了一遍!结果我爹果然中我下怀起雷霆大怒,大骂起我说他早就想把我这个自生吃喝玩乐受他尽供、却处处与他作对、时时与他别扭的大逆不孝之女撵得远远的,再连一眼都不想见到!又大说起那话,只要我有本事真一辈子不回来,他也自可做到一辈子再不干管我任事,全当从没生养过我这个女儿,从此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的尽由我去!就这样决意满欲一骨脑地把我给撵赶出家,而我还哪用、又待得及他如此,自己便先巴不得的赶紧便跑了出来!’……”

我随后行入酒斋,但见里面果然再无其他客人,已收拾起桌椅席面,两名伙计正自行用饭,见又来我这一客,忙将我请上了楼。我因再见楼上就只那少女一人,隐生避嫌礼心,便选了边角一桌而坐,要了一壶酒和两样小菜,正自作斟饮,忽听对面斜槛边那少女大笑两声,不由朝她一看,只见她仰面将酒壶一举,对着顶上漫天飘落的飞雪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便将那酒壶落回嘴边猛喝了一口,醉吟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又吃吃一笑,断断续续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胜却人间无数……’又‘哈哈哈’笑了三声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到此语音忽悲,‘呜’的却又哭了起来。

无垢透过窗户,见月明一溜烟似的消失在院外,举帕掩住嘴,微嗽了一声轻问道:“爹找九妹有什么事?怎么他老人家不高兴么?”芳玫即转过身笑答道:“我唬她玩呢。爹没找她,是一大早咱大哥回来了,也不知他此次去长安出了什么事变,直寻往西花厅去入见了爹方没一会儿,爹似乎就生了很大的气,以前还从没有过这样的情形,外伺的谁都不敢进去问。我得听了心里安受不住,原是昨夜里就早备着要往你这儿来的,方才来了正逢着月明,想她本和大哥最亲密,爹又素来宠她,让她就即撞去看看、说不定能有助解,爹不会怪罪她的。”说完便暂罢此事,将那盖盅直端到无垢面前,柔声细语道:“二姐,这是天还没亮时,我就让晴云帮我一块儿用慢火熬了好久的燕窝粥。你快趁热喝了,很滋补身子的。”

秦家众人中除了无垢和李嬷嬷,皆知这位帮会中无论长幼都称为“赵大嫂”的前任百舟门赵门主的遗孀,生性如同男子,原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想什么便说什么;其夫不幸身亡后,她一个妇人家在外独挡一面,历炼得更加泼辣爽利,素来直言直行得不知避讳,也没少冲撞过同盟帮会中的一些门主,但其实是个很热心肠的好人,是以对她这番似含不敬的莽冒言语皆不以为意。

灭顶顿时怒目圆睁道:“本大师乃是在江湖上成名十几年响当当的人物!今日纵一时状态不佳输于了你两招,那也就敢认敢承罢了,却可绝不受你这毛头小子教训!你很想自充义正、替人出头是吧?那他黄山派弟子杀我爱徒却又怎么说?他几人的命是命,我徒儿的命就不是命啦?”

灭顶强撑直起身,脸上青一下红一下,看看周旁群情欢悦的众人,又看看自己那干被秦家跟从看守着的一个个垂头丧气、委顿蹲地的徒儿,真是尊严丧尽、羞愤难当。他到了这时,还哪有脸再上前攻打?目如火灼般瞪向那蓝衫公子,嘶声大叫:“好小子!我今日栽在你手里也算输得公道!既已败啦,那就没什么可多说的!要杀要剐,你快快动手吧!”说完昂头挺胸,一副无畏待毙的蛮悍神情。

月明顿时“嘤咛”一声,靠在他身上含嗔撒娇道:“你就少讽刺我了七哥……”话间转眼看见这一时一直惊疑不定站着端测的郭金贵,登又一噘嘴怒道:“这个人坏得很!头前在楼上吃饭时就对咱家出言不逊、大肆毁誉,好像他是个多有能耐的人物一样,结果刚才竟还扔下他三个同门师弟就要独自逃跑,真是个一点品德都没有的狂妄劣徒!七哥,你很该好好教训教训他!”她对这位黄山派的什么大师兄早就满含憎恶,郭金贵方才又口出秽语,不但骂了她还辱及其父,是以她对郭金贵记恨更甚,一心只想无论怎样也不能轻易与郭金贵干休,虽知不敌,却本就毫无畏惧,此刻身旁有了七哥做靠山,那更是有恃无恐,想什么便说什么。

灭顶仰面“哈哈”两声大笑,心中却微生了些自失之意:“想不到我灭顶独霸关东强十几年,今日竟在这江南水乡看走了眼。日后若让江湖上的朋友得知我关东僧王灭顶如此谨慎胆小,岂不要笑掉大牙?”其实不只是他,就连高坐台阁上的秦忠先前虽看那书生步伐身形不似怀负武功,却又见他胆大过人、气势非常,也有所怀疑他是真人不露相、故意造作。

那谢坤神情一黯,又大显悲愤,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睛瞪望着前方桌面,一时怔然出神。那马师弟探询道:“三师兄,那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谢坤神色一回,双眉紧锁道:“我认为大师兄言之有理,咱们这次行动乃是处理本门的内务事变,不当让外人插手。不过马师弟你也所虑甚是,二师……那叛徒现在有了关东僧王那一伙贼和尚做靠山,你我四人寡不敌众,何况就算能单打独斗也没一个是那灭顶对手,却又如何能再奈何得了那叛徒?”说到这儿不禁深长一叹,右手握拳在桌面上捶了一下,大现懊恨之色道:“只怪我学艺不精,白白在这儿堕了师父他老人家的威名。”

众人早见那关常春一脸风尘、满面悲怆,左颈下及身上还染有不少污血,虽一看都能测得是经历了某种大变,可这时一听他真切说出什么“血海深仇”四字,还是不由心神一惊。

剑洲也剑眉一拧道:“关大哥,勿要激动。究竟出了什么事?请静心慢慢说清楚。”关常春面肌一抽,再也控制不住,两颗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道:“我双环门上下三十五人、包括我师父一家……昨夜……昨夜已经全部遇害啦!”悲嘶出这最后一声,已是浑身抽颤!深垂下头拼命压制才没有大哭出来。

“什么?”剑洲虽久经风险,也不由得面色一变,当即手上施力托扶起他道:“关大哥,这是干系重大、非同小可之事!先不要无谓自沉伤情,快请这边坐下,仔细讲述一下前后始末。”

双环门传承的是双手使环的武功招法,门中弟子从一入门重练的就是臂力,关常春身为当代双环门掌门李飞环徒,更是本门诸多弟子中功力最高之人。这时节他双臂本一直紧压在剑洲手上,而此刻被剑洲只随便一托,不由自主便站了起来,他虽久闻剑洲大名,却不如今日亲眼一见,纵使这时的心情又异常激悲、难有旁思,还是不由得大生佩意。

剑洲说着已将他让入香蓉等人对面的另一排椅中。关常春被剑洲凛言警示得心神一省,当下再不推阻,在椅中一坐,深吸了两口气,强稳情绪道:“昨天夜沉后,我们诸位师兄弟同往常一样,分别在前院三间大屋里安歇。睡到约莫三更天的时候,我猛然被隐约听觉到的一点异响惊醒,忙从通铺上一坐而起,正匆匆穿衣,旁边睡着的二师弟鲁宏也坐起问道:‘怎么了大师兄?’我答道:‘我好像听见外面有点动静,得出去看看。’鲁宏道:‘是不是哪位师弟起夜上茅厕呵?’他说的也是平素夜里常有之事,可我却似已能感测到什么危难般心头异常紧重道:‘不对,不象是那种声音……’嘴上说着,眼中就着窗外透进的夜光,只见鲁宏被我影响的面色也紧张起来,忙又安慰他道:‘我也没听清楚什么。二师弟,你勿须担心,先睡吧,我去看看就回来。’鲁宏点了下头,我下床方要出门,又想起反手抓起枕边搁着的双环在腰下塞好,这才快步而出。万不想刚站到檐下,还没来得及多审察一眼,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人惊惶失措、跌跌撞撞的迎面跑了过来,正是本在另一房睡着的十师弟。

我一看见他这副形态,心中便直叫了声:‘不好!’当即凛喝道:‘十师弟,出了什么事?’十师弟如梦醒般这才似见清是我,顿若见到救星般双目大亮、却又惊骇万状的一指茅房那方道:‘了不得了大师兄!我方才起来小解,看……看见三师兄带着的两名小师弟都被杀死在墙角里啦!’

我心里虽早有些万分不好的预测准备,闻言还是震惊得如雷轰顶般大叫一声:‘什么?’只听身后、身旁俱声响大作,三间屋中的众位师弟已闻声尽皆相继涌出,惊乱问个不停。本门每夜都是轮流由一名我这样长些的弟子带领四名小弟子值夜,昨夜正该三师弟一班当值,当时我测到险情,也顾不得悲痛,急忙一拉二、五两位师弟道:‘二位师弟,今夜本门是有大敌来犯!虽然十师弟只见到两位小师弟的尸,但我想三师弟和另两位小师弟多半也已……身遭不测,不然他们早该出声示警求援。必是敌人一来便先杀害了在外值夜、当其冲的三师弟他们。而我们竟无所察觉,可见来敌武功不善。所幸十师弟现了变故并能安返报知你我,眼下也想不起咱们曾结下何处仇家竟对本门弟子下此狠毒杀手,总之情况异常危险紧迫!今夜恰逢四、六师弟他们都不在,只剩你我几个长些的,一定要先冷静自己主持局面,赶快安稳住众位师弟的慌乱情绪,带他们往师父处会合!’

两位师弟虽也被突如其来的事故惊得面色大变,但听了我言,却都神情一凛一振,当即担责转向乱成一团的众位师弟们,不住安抚道:‘各位师弟噤声勿乱,都听大师兄示下!’众位师弟得人主理,顿然安静下来,而他们杂声一落,我却方又听见正是师父所居的后院那边隐传来打斗之声,不由更是心急如焚,忙先持稳重警示众位师弟道:‘各位师弟!你们已知本门今夜有大事故生。来敌能悄无声息的杀死几位值夜师弟,应是武功高强、心肠狠毒之人。大敌即已当前,我们势无可避,若再自乱阵脚只能更添凶险,应当镇定团结、奋勇对抗!现在形势紧迫,具体情况又不明,先顾不得别的了,大家都先跟我去保护师父!’

众位师弟方高声呼应,后院中已突然腾响起一声女人凄厉已极的惨叫,直破夜空!十师弟顿时吓得浑身一哆嗦道:‘什……什么声音?’而我同时听辨出那依稀正是师娘之声,心头也是一阵呼呼乱跳,疾声紧嘱十师弟等人道:‘你们都跟在我和二、五两位师兄身后,待会无论见到什么情况,千万先不要贸然上冲!也不要慌乱!也别落了单!都记住了吗?’十师弟等人忙接连点头道:‘我们全都听大师兄的!’我再不耽搁,带着他们便往后院奔去。

方近后院,便见两人横躺在地,我跃上一看,正是三师弟和跟他值夜的入门最晚的陈平师弟。他二人都是当胸一道深长刀口,血糊肉翻!几如被砍断般!那死状……那死状真是惨不忍睹!我血涌脑顶,难以忍心多看,而且根本也再顾不得他们、也再顾不上管还有名小师弟尸横何处,因为那时师娘的恸哭声已一声声清楚传来,响击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心房!我们冲入后院,只见正房厢房尽皆房门大开,到处染着血迹!师娘的两个随身女弟子一个俯在厢房门上,一个仰在门外;而师娘则披头散的跪坐在正房门前,死命摇晃着檐下一条小小的身躯,了疯般的惨嚎恸哭!

我和众位师弟都被这顷刻间映入眼帘的一幕震惊得一呆,转瞬间又听师娘于恸哭中终能号叫出声道:‘海海!我的海海!你醒一醒!你醒一醒看看娘啊!’

我胸腔顿如被重锤砸击般一下震痛!再不用多看,也省到那条任凭师娘怎么摇喊也全无反应的小小身躯就是师父和师娘唯一的儿子海海!这才思起头前最先听到的那声惨叫,想必就是海海被害是师娘出来的。虽然来途上已有万千不好预测,可一旦亲眼见到这般惨状,还是一阵惊骇胆寒,怎么也不敢相信就连海海也已遭难……要知天下做父母的对自己的孩子都是爱逾性命,孩子若遇危险父母那都必是要拼死保护,我再料不到有人残杀了我几位师弟,还能在这么一会儿时间内从我师父师娘身边杀害了海海!师娘的号叫震省了目瞪口呆的我们,我大叫了一声:‘这是怎么啦师娘?’正欲带同师弟们冲上,师父的却突然从房内走了出来,目光呆滞的直盯着我们,语气异常沉重又古怪的一字字说道:‘你们全部别动,谁也不许近前。’

我们双环门在江南虽算不上什么名门大派,可却是绍兴最具威势的第一门派,历来门规严明,师尊有命,门下弟子无人敢不遵从。是以我等顿然脚步一滞,一时惊愕万分的凝望着乍然出现的师父,实不明他因何会有此一命。但见他衣不整,双手软软下垂,甚显无力的提着他那副金环,面色灰黯,看去竟是我平生从没见过的颓废绝望。我和诸位师弟度不清情况,相互转望,正惊测难定,只见师父已立在悲恸的师娘和海海的尸身旁,低头望着她们,面上肌肉忽然一阵抽搐,那副平素慈和可亲的面容那时看起来却异样可怖。

我登时再顾不起别的,只担心师父太过伤痛,迷了本性,忙大叫了声:‘师父!你……’正在这时,突听屋内传出‘哈哈哈’三声暴笑,紧接着便见黑影一闪,一个壮如铁塔、形同鬼魅的大汉已现在门上!

我虽自到此处便被一副紧接着一副的异情迫得难有多思,但下意识间也一直凛寻着恶敌,却没顾上想到、也丝毫没有察觉原来敌人就在师父屋内!待得那人这样赫然一出现,我真是大吃一惊,浑身一下抽紧!瞪凝的双目又见那人异常魁梧的身躯往门前黑压压一立,真是突如从半空掉下个混世魔王、又如从地狱钻出个凶鬼恶煞般阴威骇人!更添可怖的是,他脸上戴着一副只露着口眼的恶鬼面具,狰狞无比、造型甚真,在青冷的月光映照下,愈显得青面獠牙、寒气慑魂!我一边脑中如电光石火般思到他身材这般高大,行动却又能如此敏迅无声、形同鬼魅,功力不消再多想也可知甚高,一边看着他这副形态,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说到这里,他话语停了下来,瞪得滚圆的双目直直投向前方,不住闪露着几许惊惧之光。

志鹏等人这期间已各找座处静声观听,此刻一看便知关常春已不觉深浸在了对那人可怕的回忆中,以致出神走魂、旁事全忘。就坐于关常春身旁的剑洲向己后侍立的秦靖一示意,秦靖领会,转身从桌上倒了杯茶,端向关常春。

四座众人中,媚娥听得原已觉有些无趣,这时见关常春停口,烦耐等待,更无再听之意,站起身自去了。夏盎听关常春说的尽是武林事故,也有去意,转头一看芳玫,却见她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关常春那方,一脸关注之色。便轻轻拉了一下她手,面现辞意。芳玫回目一看便测明他意思,忙对他一笑道:“你先回去吧,大比在即,别误了看书。”夏盎一笑起身,因不想扰动剑洲、志鹏等人,也没再向他们打招呼,自行步出轩去。无垢最无心力听这等与己无关的武林中事,早想离去,只是因性格羞怯,不敢在众人皆听之时有此异众之行才一直强忍坐着,万不想蓦然听得关常春说到那人脸上戴着一副恶鬼面具,心头顿时一阵大跳!转目便朝已凑在自己身旁坐下的月明看去。只见月明也是双目大睁,满脸惊愕之色。无垢不由去意全忘,又异常紧张的凝视向关常春,只盼快听他继诉下情。

却说关常春被秦靖直端到面前的茶水扰得目光一回,先是一愣,然后方才梦醒般回过神来,同时耳听剑洲道:“关大哥,先喝口水缓一缓吧。”仓忙接过茶道了声谢,又有些窘迫的对剑洲道:“大公子,你看我……我真是太不济事、太失态了……”剑洲忙诚恳解慰道:“关大哥怎能出这等苛责自己之语?你亲身历此惊天巨变,竟能把握住自己把那番实难回的事故叙述得如此清晰详尽,足见平素坚毅胆性!如换成是我,此刻定是情绪波动的慌乱难制,又哪能及上关大哥你?关大哥实令我感佩。请先喝点水,再慢慢往下说。”他先前乍闻有变时,本凛警关常春能尽快诉明详情,以宜及时思策处理此等干系重大之事;而听过这一时,思顾到关常春亲身感受,心中不忍,便不再求。

关常春早见剑洲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又见他待人如此谦逊和善,前时所生佩意又加深了几层,满含感激的对他点了下头,因是时确也是大感口渴,揭开茶盖咕咚咚一口气便喝了个精光。秦靖不用剑洲多示,接过关常春手中空杯又倒了杯茶,搁于他旁边小几上。关常春却不再喝,反手抹了把嘴,又急不可耽的下诉道:“我师父见那人出来,双目中大闪出愤痛和也是有些惊惧的光芒,浑身竟微微颤抖。我是师父收入门中最早的大弟子,跟随他多年,以前也不是没同他经历过大风大浪,却从没见过他能有似惊惧成这般的时候;转而又见他显得万分悲抑道:‘我与你素昧平生、无冤无仇,想不到你竟狠毒如此,连个小小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那人大剌剌往门框上一倚,双手交叉一抱,拍着汗毛浓重的裸臂,身上出哐啷啷的响声。我这才又见清他右臂上数圈缠着一条白晃晃的铁链,链条两边从他臂弯处垂下,尽处一端拴着一把血迹刺目的粗重大刀,一端拴的却是只精小的菱形利梭,正相互撞击而响。我一边这样审视,一边听他语声甚是粗横道:‘谁叫他姓李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既接了这趟差使,就要依买家所求行事,灭你李飞环一门!这是做我们杀手这行世代传下来的规矩信用!’说着‘哼哼’恶笑了一声,又道:‘实话告诉你!别说是你在这的儿子,就连你嫁出去的女儿,这会也有人打上路啦!’

我身后不知几名小师弟立时‘啊’的乱呼了出来!我师父也是浑身一大颤,面色大变、惊痛交迸道:‘自古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萍儿既已嫁入徐家,从此就转为徐家之人啦!自当与今夜之祸脱离干系!你们怎能连她也不放过!’一直垂头痛哭、全不顾旁的师娘也霍地止声抬头,一双饱含泪水的眼珠几如要掉出来般直瞪着那人,那副又是悲痛又是愤恨已极的眼神真是异样可怕,令我简直不敢不忍再看!而那人面具后露出的一对粗野牛目却依然毫不在意,视若无人的摇了摇头道:‘那没办法,买家要赶尽杀绝、永除后患。我历来接下的这等差使通常也都是这样要求。’说着他目中忽然异光一盛,两道狠戾目光直向我们射来!

紧贴在我旁后的十师弟顿然一阵颤抖,另一些小师弟也是被骇得有的失口惊呼、有的仓皇缩动,微起了一阵骚乱。那人见情,好生得意的大笑了两声,然后转顾着我们,一叫尊师大名洋洋说道:‘你门下弟子全都赶来了吧?倒还不算太慢。这样很好,也省得老子还得一个一个找起来麻烦!’

我待到此时,早已是一腔悲愤满郁,还哪能再观事态?当即一举早紧握在手中的双环,热血冲顶的大喝道:‘恶贼!你休要猖狂!今日就算与你拼却性命、也誓要向你讨还我多位师弟师妹们的血债!’两旁二、五两位师弟也立时高声附同、振响双环!我们方摆式欲上,师父却一声怒喝:‘站住!我刚才说什么话你们没听见吗?’我和众师弟顿都大急叫了声:‘师父!’师父却又当即平推出一掌遥拦着我们,声色俱厉道:‘谁敢上前一步从此就不是我双环门弟子!你们连为师的话都不听啦?我还没死呢!’

大公子和各位少爷应不了解,家师虽是武林中的一门门主,可小时却是读过书的,加之性情温和,是以平素很有些文雅之气,不似我江湖中平常武夫般言行粗莽。我们从没见过他这样说话,又听他竟已将话说到这份上,实难违逆,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滞在原地,面面相觑、人人无计,焦灼的周身欲炸,不知当如何是好。师父见我们不敢抗命,神情微微一松,又对向那人,蓦然间便象老了十几岁般萎顿灰落道:‘好。想我和我夫人自小便同门学艺,几十年来共同对阵无数,相互配招早已是娴熟无比、默契心通,总能利胜敌手、化险为夷,万不想今夜竟连自己亲生的孩儿都保存不住……我夫妻二人联手对付你一人,却压根别提什么胜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将我那孩儿一式毙命又抛于门外而无可奈何,那还有什么话好说?我那孩儿尚处应父母看护之龄,却当我二人之面被你杀害,还有可怜我们那数名无辜弟子也遭连累。我与我妻愧为人父、愧为人母、愧为人师,实是该死之极。’

我们听了师父这番话,心里真是难受到了极点。可恨那恶贼竟还‘嘎嘎’大笑,全无半点耻心的得然受之道:‘算你还能有自知之明!不错,你确是该死之极。’我周身忿热!只是还不及喝骂,师父却又神情一振,已先似乎恨意难尽的力斥了声:‘只怪我有眼无珠,错信了奸恶小人!’我正觉他这话不像是对那人,只见他又神情一转,大现恳切之色,这次确是直对向那人道:‘你乃受雇杀手,与我等并无直接仇怨,既是要灭我李飞环一家,我和我夫人的命现就在此处,你尽管来拿就是了。而我这些弟子都不是我李氏家人,还望你能手下留情,放他们一条生路。’

我和众位师弟们听到这里,方才顾上省明师父是已知我们远不是那恶贼对手,一直想尽力能保全我们,才严禁我们近前招惹到那贼的一片苦心!不及再多想什么,只见那人牛目一瞪道:“李飞环!你还没七老八十呢,怎么这耳朵就不灵光啦?我方才说的是灭你一门,不是灭你一家……’”

说到这里,关常春忽然话语一停。剑洲见他似突省起什么事,正生疑问,只见他已对己慎重解释道:“大公子,我这会说得忘情,已有数次直呼出家师名讳,实是失礼不敬。只是我力求能将当场情形对列位细致真实的描述出,是以回想中有些太过投入,没能度言避讳,还望列位不要见怪。”剑洲忙正恳道:“此等非常之事关大哥正当细致真实的告诉我们,才有宜我们后面据情度策。你现在是在转述那恶人言语,自己又怎会有半分对师不敬之心?我等岂能这点道理都不懂。关大哥,你我虽往日少缘交往,却是武林同道、肝胆相照,你在此自管诉事,勿须有丝毫顾虑。”

关常春目现感色,不再废话道:“那贼下面说道:‘你双环门上下统共四十四人,今夜在的有三十五个,我已料理了八个,还有二十七个……’说着一转顾我们,‘哼哼’恶笑了一声道:‘应是全在这里了。’我听着他的话,先想他夜半单身深入我双环门座地,就如入无人之境般连杀我八位师弟师妹,既连我师父、师娘都远非他敌手,那三师弟他们想必都是连喊都不及喊便被他一刀毙命,此人功高心狠,真是本门前所未逢的强恶大敌!又想我双环门确是共有四十四人,只因近日与驻在本县所属沙河镇的黑虎帮有了点争端,日间我师叔宫庆便带了八名弟子去处理此事,说是次日返回,因此夜里只剩三十五人。念及于此,我心中不由大疑:‘这恶贼如何能对我双环门内情知晓得这样清楚?若说是他来自某个强大严密的杀人组织,事前必得有一番详实探察、周密准备以保任务无失倒也并非不可,但他又曾口口声声要灭我满门,却又为何既已知我师叔等九人今夜不在而不另选时机,等本门四十四人集全时再行事岂非便宜?难道是另有安排,已然将我师叔等人在外杀害了?’……”说到这里,不觉又如当时般沉忖忘语。

剑洲听到他师叔宫庆恰于此日外出,也是下意识便微感可疑,见他停顿,便道:“关大哥,想不到你是时乍遇大变,又身处险境,仍能保持镇定如此敏密的思考异情,实属难得。不过我觉那人说话也甚显轻疏大意,似乎对你们全无警惕防范之心。”关常春顿时怒“哼”一声,一拳砸在椅靠上道:“那厮狂妄之极,早把我们全当做死人一般!”剑洲也觉是如此,只是先前不好这样直言明说,当下又问:“那后来怎样?”关常春一回思,续道:“那时我师父保护我等心重,不顾那厮恶狂,仍竭力劝说道:‘你不过是为利所驱、替人卖命而已,眼前的这些人和你本无丝毫瓜葛冤仇,而且他们即不知道你是谁,武功也无一人及我,纵使再练一辈子,日后也绝无可能找你报复。上天有好生之德,世人有恻隐之心,大家都是父母所生,你又何必非要重造杀孽、赶尽杀绝呢?’说着瞟了一眼那边我两位师妹的尸体,满脸大现伤痛之色。

那厮却可恨之极的‘嘿嘿’恶笑道:‘我先前听你说自己有眼无珠、错信小人,还道你心里总算还有些明白,谁知你……’他对我师父说话很是脏秽道;‘谁知你他妈的到底糊涂!’说着反翘起大拇指一指自己,洋洋自得道:‘你也不想想,以我这样功夫的一级杀手,多少钱才请得动?这次正摊上我,算你们倒足八辈子的霉运了!我即出手,就不能自堕声名。你那仇家即肯出这么大的血本,我们也不是白受人钱财的,岂能给人留下祸根?’我师父口唇一张,还待说话,那人已霍地一挥手,粗声暴叫道:‘好啦好啦!老子今天心情好,才陪你说了这半天话!你倒就罗里罗嗦的没完起来,直把我看成吃素的和尚!你当我是谁?实话告诉你,我就是阎罗殿的牛头祖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