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降卒泪流满面,“咚咚咚”直将额头磕出血来,求饶道:“好汉,我等背后有将官刀剑相逼,若当时缴械,当时就得死呀!”降卒中不少人随声附和,每个人的眼神中都抱着最后一丝期望。

二十门大炮依次喷出火光,浓烟滚滚,声如炸雷。阵营后方,十面牛皮大鼓被二十几个浑身油亮,光着膀子的壮汉擂的地动山摇。震天的喊杀声中,数万红巾军将士手举大盾,肩抗云梯,冒着城楼上密如飞蝗的黑色箭雨,前赴后继,向平州城发起了猛烈的冲锋。刘谦、阮武、翟龙彪、关羽各带领四支人马猛攻四门。

既排挤了不听话的马钰,又能够让自己的子侄轻松获得荣华富贵,壮大家族在朝中的势力。谁料想,可恶的红巾匪寇咸鱼翻身,他甚至怀疑自己中了马钰故意设下的圈套。八万大军,灰飞烟灭,兹事体大,他不敢瞒着皇上,硬着头皮报了上去,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历宏昌起身一礼道:“将军言重了!据实讲,骠骑营这一走,历某胸中似百爪挠心,上下全无着落!”

历诗晴轻轻地用绢帕擦去母亲嘴角的药渍,又替她掖了下被角,看到她沉沉睡去,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堂屋里一位老态龙钟的郎中正在灯下改着药方,历诗晴轻轻一福,低声问道:“先生,我母亲大人的病情如何?”

部下众将很快分化出两种意见,一种是马上弃城突围,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全力杀出一条血路与首领会师;另一种是据城死守,等待援军到来,里应外合。阮武心里明白,既然对手敢于围而不攻,城外一定布满了无数陷阱,强行突围等于主动自投罗网,无险可守的红巾军与骠骑营的战力差距他心知肚明。对于援军他更没有报太大的奢望,红巾军就算目前拿出所有的家底和骠骑营摆开了拼一场,也未必就能占到便宜,派出小股援军更无异于以卵击石,估计没有哪个傻瓜愿意冒险前来送死。

骠骑营不愧是久经沙场,在短暂的慌乱之后迅速重新稳住了阵脚,但英勇的萧成贵同志着实是撑不下去了。本来一个唐万年还能对付,突然多出个力大无穷的黑铁塔,时不时兵器相撞就震得他头皮发麻,最可气的是那个持枪的小白脸,完全没有章法却出手刁钻,速度奇快,冷不丁就在他背上捅个不大不小的血窟窿,虽不致命却让人无法忍受。懊恼至极的薛成贵真想推开众人,丢下兵器,冲过去一巴掌拍死他。

“末将萧成贵拜见郡府大人!”来人三十出头,脸膛红中透黑,体格健硕,风尘仆仆,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久经沙场的沉稳、干练。

历夫人之所以有些精神恍惚,是忆及昨夜夫君突然一改来时让她带女儿多盘桓几日的口风,转而催她早做返乡准备,问其缘由,却是闭口不答,令人费解。

关羽微微一笑,说道:“该如何处置还望二位哥哥费心,小弟只是按哥哥们定好的规矩行事。二位哥哥慢慢商议,小弟告退。”

大个子等一众人等显然没料到对方敢以少欺多,纷纷握刀在手面露狰狞。望着憋足了劲直冲过来的十几个人,大个子冷汗直冒,挥手道:“慢来!你可想好了,你们刘首领还要给我们大当家的几分面子!你敢惹我们就是----啊---”还没等他说完,关羽一提马缰已冲到身前,完全不给他反应时间兜头就是一鞭,重重抽在他的脸上。

一身乞丐装扮的刘赣亭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郡府所在地平州城下,他感觉自己像刚从鬼门关溜溜转了一圈又返身回来的人。城内繁华热闹的街景让他头脑发晕,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小贩卖力的吆喝声,青楼上妙龄女郎银铃般的笑声,以及眼前花花绿绿、熙来攘往的热闹人流,让他想起了几百里之外富安县城的焦土,那里好像也曾经热闹、繁华过。

月黑风高,城楼之下,十几束火把沿阶而上,来人行至近前,巡夜的士卒忙跪身请安:“平章大人,您还没歇息?”

关羽快步来到一具相对纤小的尸体旁,用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掀开了白布的一角。他看到了一张年轻、曾经春光烂漫现在却已然灰败、毫无生气、既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她的双唇惨白毫无血色,眼角似乎还挂着一滴即将干涸的泪珠。关羽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替她擦拭干净,内心一阵酸楚,一种深深的愧疚与自责使他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他想嚎啕大哭,他想杀人,却最终只能对着空气痴痴的发呆。

“在下姓关名羽字云长。”关羽大咧咧的一抱拳,彻底恢复了常态。

壮汉回头一愣,待看清是自己人,紧绷的肌肉又松弛下来,浑不在意地扭了扭脖子。

黑暗中的富安县衙,韩子铭一身官服,独自端坐在大堂之上,眉头紧皱。刘赣亭匆匆进入,屈身来到他面前,附耳低声道:“郭大头来了。”

奔逃而出,九死一生的官军还未及结阵,便像被洪峰冲刷的淤泥一样被冲的东倒西歪。一边是急于求生的官军,一边是杀红了眼的红巾军,双方已然完全没了章法,只是凭着生存的本能不顾一切地以命相搏。

阮武点头附和道:“此一仗关系到我红巾军的生死存亡,我们现在有实力硬碰硬和他们拼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望风而逃了。”

“关羽”鼻中冷哼一声,也虚虚地一拱手:“客气客气,敢问阁下哪位?”

轿车驶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大院,中年人率先开门下车,一个年轻人跑过来伏在他耳边低声问:“杨队,这小子该怎么处置?”

刘谦恨恨道:“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啊。”

关羽淡淡道:“她一个弱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何况小弟婚后会好好开导于她。”

石天弓从旁叹道:“大哥,你我二人当着众人已经满口答应,岂可出尔反尔?女人嘛,嫁夫从夫理所当然。六弟呀,只是委屈你了。你可先纳她作个偏房,等回头若有好的,再娶为正室。”

关羽淡淡一笑,并不多言,施礼而退。

返程的路上,关羽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低头想着心事,十几个亲兵卫队紧随其后。平州城夜晚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四周也极为安静,只有马蹄“嗒、嗒”的脆响。

忽然,“黑豹”停住了脚步,两只尖耳轻轻地转动。关羽一愣,同时敏锐地感到一股强烈的杀气扑面而来。“小心”关羽大喊一声,随即轻踹马镫,身体腾空而起,几枚银色的飞镖极速旋转擦着他的脚底飞过。两名亲兵护卫闷哼一声栽落下马,其余十几个人警觉地即刻抽刀在手,紧张地向四周张望。

“嗖”的一声,一条长蛇向身在空中的关羽卷来,他一边拔出宝剑,一边硬生生身体向下一坠,躲了过去。

“保护关将军!”关羽身后的护卫策马冲上,其中一人被那条长蛇拦腰缠住,从马上甩到半空,重重跌出一丈开外,倒地不起。

关羽看清了,那条长蛇其实是一条长鞭。

“你们都退下”,关羽大喝。

他知道对面来人武功极高,手下的亲兵护卫冲上去只有送死的份儿。但平日里这些唯命是从的亲兵此时没有一个听他的招呼,全都挥舞着刀剑冲在他的身前。又有两名卫士命丧当场,但长鞭似乎也被这种悍不畏死的气势所震慑,速度为之一滞。关羽瞅个空挡,直接从几名卫士头顶飞跃而过,直扑长鞭。

他终于看到了手执长鞭的黑衣人,身材不高还显得略为瘦削,黑纱蒙面,头上戴着一个大大的斗笠,将双眼也遮了个严严实实。

黑衣人也看到了冲到面前的关羽,微微一愣。但随即长鞭狂舞,似毒蛇吐信,朝他的面门席卷而来。关羽一边用宝剑格挡,一边加快步伐的变换,迅速贴近对手,想迫使他长鞭无法发挥威力。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关羽的意图,步伐十分灵活地边打边退,始终保持一段距离,不让关羽近身。

此人轻功之高不在我之下,武功更是比我略胜一筹!关羽心头暗想。这应该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遇到的最强劲对手。

原本被关羽拉开了一段距离的护卫亲兵此时又大喊着杀了上来,黑衣人见状,猛地向关羽狂攻几招忽然一跃而起,飞身上了街边屋顶。

关羽挥剑拦住了还想冲上去追赶的护卫,说道:“别追了,随他去吧!”。

会是何人想致我于死地?关羽想不明白。如果是想引起红巾军内部大乱,那刺杀的对像也应该是大哥刘谦呀,难道认错人了?关羽百思不得其解。

次日,刘谦、石天弓听说关羽深夜遇刺的消息甚为紧张,将关羽手下亲兵叫去挨个仔细盘问细节,三个人坐在一起苦思幂想良久,仍然一筹莫展。最后两位哥哥只得勒令关羽加派亲兵护卫,不得私自外出。

关羽把自己遇刺的事情当面告诉了历诗晴,但见对方一副冷若冰霜、漠不关心的样子,关羽又即刻推翻了心中的猜测。此事最终只好不了了之。紧接着,关羽将军大婚的日子临近了。

方明德夫妇正像往常一样在家中挥汗如雨的磨豆腐,用几个粗树枝拼凑的残破的院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年轻乞丐。

方明德妻子田氏轻叹一口气,抓了一把豆腐渣迎了上去。

奇怪的是,年轻乞丐并没有像以往来的乞丐那样,接过豆腐渣狼吞虎咽。而是满眼含泪地紧盯着田氏。田氏笑了:“有豆渣吃就不赖了,你不会是想吃老娘的豆腐吧?”

那位年轻乞丐蠕动着干裂的嘴唇,艰难的吐出了两个字:“舅母”。

“什么?你叫我什么?”田氏愣住了,开始认真的上上下下打量起这个浑身脏兮兮的乞丐。

年轻的乞丐伸手撩开了遮住半边脸的乱发,哽咽道:“舅母,是我呀。我是马元其!”

“娘哎,马元其?外甥?你怎么混成这副模样了?”田氏的大呼小叫惊动了里屋的方明德,他一边擦手,一边三步并做两步跑了出来。

“谁呀?出什么事了?”方明德不耐烦的问,心想:这娘们,总是偷懒不干活,我自己忙成那样,她倒有心情站在门口陪乞丐卖骚聊天!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见到方明德,田氏大张着嘴,激动地喊道:“你看看这是谁?咱外甥元其。”

方明德也是一愣,透过那张满是污泥的脏脸仔细辨认,终于大喊一声:“你真是元其?!”

年轻的乞丐拼命地点点头,双眼垂泪说道:“舅舅,是我呀!”

夫妻俩忙招呼这个远道而来的外甥进屋洗脸,又给他端上了一筐硬邦邦的窝窝头。在狼吞虎咽干掉了四个窝窝头之后,马元其才一五一十讲述了自己从京城大都死里逃生的经历。

原来马元其的父亲是京都一名九品文官,职务名为司书。之所以设立这么个职位,大约是因为皇帝体弱,看哪本书写的不顺眼又怕自己撕不动。毕竟,书比奏折厚多了。

自那日京城大清洗之后,波及的人数越来越多,范围也越来越广。但凡是两位大臣吵过架或看对方不顺眼,就可以举报对方是太宰死党残余势力,还就真有人不问青红皂白将其抓了扔进大牢,或者直接拉出去砍头。于是,京官中涌现出了一种旷世奇观:今天刚去举报过别人,为拿掉了别人的脑袋而暗自庆幸,第二天就被别人举报而丢了脑袋。

马元其的父亲有没有举报过别人无从可考,反正他的脑袋被别人举报没了。

在持刀的捕快杀进大门的那天夜里,马元其在一位善良园丁的帮助下翻墙逃脱。据说他家的狗那天晚上也被打死了,因此他算为数不多的能活着逃出家门的生物,其他的还有几只耗子。

方明德夫妇潸然泪下,感慨了一番亲人的不幸遭遇,便安排疲惫不堪的马元其早点休息。

半夜,窝窝头吃多了的马元其爬起来出恭,霍然发现院门洞开,自己的舅舅在门外的墙根下与一位手持火把的捕快窃窃私语,并眉开眼笑的从捕快手中接过了一锭碎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