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思考什么问题这么入神?要不要用我的智慧帮你分析下?”魏长浩折好报纸,露齿一笑,摆出副博学多才的姿态。

脑子里想着这些有的没得,脚下不知不觉步出了写字楼,一股强烈的热浪几乎把我闷翻了过去。唉,杭州的盛夏,一点也不比我家乡的温柔啊。快步向前,迅朝车站靠拢,稍微抬头看看路,白花花的太阳就晃得我眼晕,连忙扭过脖子,一条似曾相识的水蓝色连衣裙不偏不倚地闯进了我的视线,停下脚步,小路的另一头,姚卉子正不知所措的望着我,在现了我的目光后,显得很是慌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又踌躇着不敢上前。看她这阵仗,怎么倒象是我欺负她呀,顿时哭笑不得。

那之后,我们不愿忘记彼此去投胎,在奈何桥上站了五百年,流下的眼泪让忘川河泛滥,惹怒了阎王,他诅咒我们生生世世相遇,却见面不识,永远无法再续前缘,不仅如此,每一世回到奈何桥的时候,又会记得从前,记得这辈子如何错过,记得最开始如何相爱。我们痛不欲生,誓下辈子一定要认出彼此……可是……一碗孟婆汤,一条黄泉路,我们一再重复着这一切,走不出阎王的诅咒。

其实,在我的标准里,小白诚然帅,只可惜帅得有股子阴柔美,倒是很搭配他那幅万年冰川的表情。哪比得上我家长浩,阳刚健康,笑起来有种使人忘却烦恼的魅力,当初就是这一笑让我情不自禁,几乎没让他费任何工夫就追到了手。虽然自己看不上这调调,但箩卜白菜各有所爱,我也知道小白那张脸足以迷倒一船小妹妹,为了防止再声枝节,我建议他能不能一三五看月亮的时候屈尊用下巴哥小白,结果被他用沉默代替了拒绝……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努力使自己的神色看起来坚定不移。

“姚卉子死了,她眼里的那只鬼就会消失吗?”

小白忽然“哦……”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反问我:“你怎么知道姚卉子想要被救?”

“当然,我也知道这样做很傻。”他完全无视我的震惊,继续说道,“但是为了你,我愿意。”

捕捉到小白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惶,我掷地有声的宣布:“老公,从今以后,家里的采购单上再也不要有小馒头。”

“那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头。

客厅里突然传来的声响让我的脑袋“嗡”地一热,刚刚松懈的神经再次绷紧……又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还是在我的家里?!这算什么?旧的刚走新的又来吗?……嘎然而止的记忆、历历在目的场景、真真实实的刺痛……不,那不是梦!到底生了什么事?你们究竟想怎样?愤怒的情绪在这一秒盖过了恐惧,我终于忍无可忍,泄般地大叫起来。

西城广场离这里不远,姚卉子抬手拦下辆出租,白皙的胳膊跟竹签似的在阳光下摇摆,如果不是因为这么瘦,她应该更加动人才是。在后座并肩坐好,我的心脏稍微不规则地扑腾了两下——适才卉子打开车门的一瞬间,我赫然瞥到了她手腕处的粉色伤疤。那是割腕留下的痕迹吧,虽然我对外伤没什么研究,但影视作品也熏陶了不少,没有半点联想力是不可能的。

我只好硬着头皮转过身,她站在初夏的阳光下,已经笑得纯粹。

我讪讪地爬回沙,将心中的忧虑小声告诉了他,谁知魏长浩听完后作恍然大悟状,道:“你是在向我求婚吗?”,我咬牙切齿地否认,他居然还一脸失望,叽里咕噜地不知道在埋怨些什么。完全鸡同鸭讲,我气呼呼地背过脸去看电视,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要和小白作一次深入友好地谈话,我们之间的问题也该好好说说了……正在琢磨着这事,忽然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源源不断,刚刚凉快下来的室温瞬间“嗖嗖”地往上窜。

“这位同学。”我拦住某人的去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敞开的玻璃大门,说道:“请你以后回房时顺手关上阳台的门。”

小白愣了一秒,“哦”了一声,头未转身未动,伸手在空气中优雅地打了个响指,只见玻璃梭门就这么在他背后无端端地回到了原位,连门闩都扣了下来。我和魏长浩面面相觑,还是头一遭看到小白露这么一手,瞬间灭了语言。眼瞅着小白就要大摇大摆地走进书房,我顿时觉得和他的谈话已经刻不容缓,再这么让他为所欲为下去,不知道将来还会使出什么妖额子。

“站住!我们有话跟你说!”

客厅的灯光摇晃了一下,也许是我的错觉,因为现在有两双好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瞧,让人家有些不知所措。小白的眼睛传达着疑问和冷淡,魏长浩的眼睛则不停闪动着同一句话“为什么是‘我们’?我没话跟他说。”,好吧,我皱起眉头,挺直腰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有威信。

“小白,以后不可以在家里使用妖术。”

“好。”

“不可以站在阳台上吓到过路的小朋友。”

“好。”

“你真的要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吗?”

“……”

这次小白没有干脆利落地回答,以他向来我行我素的个性倒是很让人意外,本以为他会满不在乎地继续一口一个“好”,谁知到了重点问题居然沉默了起来。我愣愣地等着他继续,却等到了一个充满怨念的眼神,像极了下雨天被抛弃在纸箱里的小狗,那种渴望被人收养的委屈目光让我心头一堵,顿时觉得自己是在犯罪,急忙向魏长浩求救,却刚好看到一张《都市快报》被“哗啦”一声竖在我们当中,明摆着一副让我自己收拾残局的姿态,这还不算,报纸后面还飘来一句似有若无的声音:“太直接了吧……”

……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咳……小白,那个……”躲避着他的绿眼睛,我搜肠刮肚地想着转移注意力的话题,信口道,“怎么才能带着记忆去投胎呀?”

话音刚落,魏长浩手中的报纸倒塌了一半,满脸钦佩地望着我,那潜台词分明是:老婆,你真行,这样都能硬转过去。

我怒目而视,也用眼神传达着我的威胁:再不帮忙你今天就睡地板。

“是啊,小白,说说吧,我也很好奇。”魏长浩审时度势,终于帮我说了句话。

小白显然被我跳跃式的思维弄得莫名恍惚,老实开口道:“喝孟婆汤时含住彼岸花的一截叶子和花蕊。”

有反应,答案还挺有趣,我连忙厚着脸皮追问:“这样就可以?彼岸花不就长在黄泉路上吗?那不是所有知道这个方法的人都能保留记忆了?”

小白眨眨眼睛,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不过想了想似乎又觉得没什么,遂继续说道:“你们知道彼岸花的特点吗?”

摇头。

“花开开彼岸,花开时看不到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小白喃喃说完这句话,又将目光偏向了窗外。

今夜,月色被稀薄的浮云遮盖,显得格外的茫然和不确定。

“难怪叶凯说你们帮了他……是你们让彼岸花同时长出叶子和花吗?”捕捉到这个可能性,我忍不住向小白确认自己的想法。

小白侧过头来盯着我,他的眼神也像笼了一层薄云似的朦朦胧胧,犀利全无,飘渺的不像他。

又说错话了?我狐疑地望向魏长浩,他耸耸肩,表示了同样的不解。

“我从没想过要帮他。”小白自嘲地笑着,当笑容凝结在嘴角时,立即被熟悉的冰冷所代替,“既然花都已经开了,我还能做什么?”

“什么意思?”

“有人喜欢多管闲事,不顾后果。”他漠然地回答,走进书房,转身间,门缝里传来他今晚说的最后一句话:

“范洁,太善良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