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回转身来,见岳忠源颊上胸前满是血污,便使些热水将血污擦净,又拿出外衣给岳忠源换上。解开衣襟之时,见岳忠源左胸之上,赫然印着一个青乌色的掌印。心中一惊,急伸手相探,只觉触手生寒,又摸了摸周围,却还温热依旧,心下方才略微定了些。待得吃力的替岳忠源换好衣衫,依旧扶他躺下,又盖上棉被。正待稍坐,房门一响,那小二已然领着大夫进得屋来。

黑袍人一挥铁杖,做势欲打,却见那几人站在墓坑之中,距离些远。便抬脚将挖出的泥土踢在那些农夫身上,恶狠狠的道:“看什么看,快给老子抬出来!”

黑袍人险险避过岳忠源点向内关穴的一指,右肩却被长剑撩中,衣袍“嗤”的一声自腋窝下割开一条三寸长的口子,露出隐泛青色的皮肤。落地之时又由于重心不稳,稍显趄趔的向后退了两三步方才稳住身形。另一边站在坟前观战的巧儿,见到黑袍人狼狈的样子,高兴的拍手叫道:“哈哈,你这个大恶人,也让你尝尝我们公子的厉害!”说完又是一串银铃似的笑声。

刘千手点了点头,道:“岳公子所言甚是,请岳公子放心,小老儿定会尽心办事的。”

张武胜说完,其余众人都一同应和道:“愿意守护宝藏,终生不出此山,如违此誓,不得好死,列祖列宗都不得安宁!”顿时,院子里沉重压抑的气氛,竞被众人所散出的忠义之气所替代。岳忠源见众人下毒誓,心内稍宽。本就不愿灭口的他,再也狠不下心来,虽然宝藏机要,但事关数十条人命,更何况眼前诸人皆是忠义之士,要是强行杀人灭口,何来悲悯苍生之心,如此作为又与鞑子何异?

巧儿倩然一笑,也停下脚步,双手负在身后,身子微微前倾,一脸得意的道:“嘻嘻,让我猜到了吧!公子每次一想事情,就把那个梳子拿在手里,想不知道都难!”

却心里一咯噔,眉头一皱,隐觉不妥。自己乃是国舅,只是未得皇上认可而已,将来若要取妻,也多是由皇上赐婚,奶娘不可能不知道。况且自己又要远行,身负重任,就算是提及婚嫁,也应该在是一两年以后。奶娘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来呢?而且奶娘之前是从来不提的。

却说这城北有处不大的酒楼,名唤“北望居”,乃是当年宋室南迁之时,一位秀才所开,主要卖些北方的菜肴酒水。只因那秀才心怀故土,酒楼又靠近北门,便取名叫“北望”。虽说酒楼不大,地方也有些偏僻,却因这“北望”二字,引来不少从江北迁过来的顾客。生意虽谈不上红火,却也不差,百余年来,在临安竟是小有名气。

奶娘见岳忠源脸上神色变化,将粥碗“嘭”的一声放到桌上,一拍筷子道:“那你出你的远门就是了,为什么非得要我回老家,难不成…是怕我这个老婆子误了你的前程?”

度宗郑重至极的道:“你记住,他日若遇两难之事,生死关头,须以兵书为重,财宝次之,两者稳妥之时,方才设法保我皇族。你要切记!”

全皇后见度宗将那玉坠儿在手中把玩细看,缓了一缓,娓娓道:“皇上,臣妾这个玉坠儿,上有‘如幻’二字,弟弟身上那个却是‘如梦’二字,这四个字究竟何意,臣妾却是一直想不明白。”全皇后略一低眉,续道:“臣妾当时接到弟弟的那枚玉坠儿,一看便知是弟弟贴身之物。于是借去年腊月到灵隐寺为隰xian儿祈福的机会,见了弟弟一面。当年,产婆在慌乱之中,失手将弟弟摔在矮榻之上。将弟弟左边额角碰破了一块儿,愈合之后留下一块折尺形伤疤,那伤疤之处,刚好又有一块儿铜钱大小的暗红色胎记。所以,臣妾一见便知是失散多年的弟弟。”

贾似道被全皇后一扶,顺势坐回椅中,心内暗道:“皇上从未像今日这般郑重其事,看来确有天大的事情,只是一时间难以放下顾虑而已,并非不信任自己。”见度宗仍旧不语,拱手铿锵道:“皇上,若仍旧不放心老臣,老臣便请告辞,请皇上另觅稳妥之人相商!”贾似道口中虽说请辞,却并不起身。

“嗯”度宗微一应声,拭去眼角泪珠,转回榻上,又望着帐顶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才沉重的道:“皇后,如今襄樊防线已失,我大宋恐怕在旦夕之间便会倾覆。那鞑子凶残无比,每到一处动辄屠城,将来得我江山之后,恐会鱼肉万千子民,甚至将汉人尽灭!几百年来,我汉人重文轻武,到时,莫说是聚众反抗,恐怕连自保之力都没有,更惶论驱除鞑虏、复我山河了!这些日子,朕每念及此便心内绞痛,无以复加!”度宗紧了紧牙关,强忍心头痛楚又道:“至于我皇族一脉…当年我宋元朕兵,共破金国之后,完颜一族遭鞑子屠戮殆尽。有此前车之鉴,朕反倒无甚挂怀!”

另一人仔细看了看一片漆黑、难以辨物的石洞,假做了然的道:“兄弟说得对,这些人果真是自相残杀而死,咱们弟兄可都是过命的交情,肯定不会那样的,对吧?”

店小二听说不是无常鬼,知道眼前这人不好惹,猛的从地上爬起,转身欲逃。不待迈开步子,脚趾上便传来一阵钻心剧痛,却是那黑袍人赶将上来,猛的一脚踏住。店小二哪里承受得了,“啊”的一声惨呼,夺口而出。忽的眼前一花,嘴上紧接一痛,口内瞬间尽是咸腥之味,连门牙都掉了下来。余下那半声尚未来得及出口的惨呼,顿时便被被堵在口中。店小二两眼睁得滚圆,扬起一张被吓得僵硬的脸孔,惊骇不已的望着那黑袍人,心中更是大声叫惨。

黑袍人一把抓住小二的领口,拖到身前,恶声道:“爷爷问你,你他娘的给他们送的什么药过去?”

那小二哪里知道是什么药物,眨了眨眼,战战兢兢的抬手向厨房一指,却又被黑袍人在臀上打了一杖。急忙牵动脚步,一拐一拐的将黑袍人引到厨下,将那煎药的罐子畏畏缩缩的递了过去,心中暗想:“可算是了了一桩差事”。正待稍安,忽见那罐子朝自己疾飞而来,本能的抬手欲挡,手刚一动,那罐子便“碰”的一声砸在额角。

顿时,只觉脑内一阵眩晕,两眼黑,更有些热热物事流将下来,伸出的手便欲转向痛处捂住,却听得一声:“他娘的,还敢挡?”。接着,便是一声脆响,脸上一痛,耳内净是些铜罄乱敲之声,眼中黑暗之处亮起无数乱舞的绿光。脑中眩晕更盛,脚下虚浮,有些站立不稳,摇摇晃晃的刚才动得两步,又传来一声“娘的,敢跑!”。

店小二心知要糟,念方刚起,又是一声脆响,另一边脸跟着一痛,那乱敲的铜罄大响起来,耳中尽是些金铁之声,眼中刚要消去的绿光再次飞舞起来。恍惚间,隐隐听得那黑袍人问了些什么,却奈何双耳尽被那锐音尖声充得满了,哪里听得实在。把头摇了一摇,欲将那些声音挥去,刚待好些,却听到一句“他娘的,还敢摇头!”接着便感到一阵疾风扑面而来,碰的一下撞在眼上,只觉黑暗处绿光暴起,成团乱跳。一颗眼珠胀痛不已,似要爆裂开来,脑中晕眩大盛,再也站立不住,往地上“轰”的便倒。

店小二此时不用想也知道,黑袍人定是在问那大夫的住处,本待答话,奈何唇舌已被打得麻木,指使不动,眼中耳内,又甚是糟乱,东西难辨。只得拿手虚虚一指,却被黑袍人照腿打了一杖,急从地上弹起,顶着一张满是鲜血,肿涨不堪的苦脸。畏惧的朝黑袍人朦胧一望,刚欲动步带路。却见黑袍人手脚欲动,恶声喝道:“他娘的,哭丧个脸做什么!”。

店小二身子一惊,本能欲躲,却忙将身子顿住,强牵脸上肌肉,想要挤出些笑来。刚一动弹,肿涨的脸上却是无处不痛,又没胆停下,只得强行挤笑。黑袍人见那小二颤颤缩缩,脸上满是绛紫,鲜血淋漓,嘴唇肿起老高,又牵肌动肉一味挤笑,却奈何那肌肉五官俱不配合,形容滑稽无比,禁不住哈哈一笑,伸杖又朝那小二臀|部一下。店小二自是身子一弹,脚步飞快的带那黑袍人去了,一路上更是被黑袍人一通敲打,苦不堪言。

待得到了那大夫住处,黑袍人依旧这般将那大夫好一通折磨,又将那大夫店里的人参鹿茸,熊胆虎骨一类的贵重药材尽数毁去。还说幸亏那大夫的人参品质低下,没有吃死人,要不然连命也给他要了。一番糟贱之后,便留下诸般物事,一应吩咐,转身去了。留下房内二人望着满地狼藉,面面相觑,惊恐不定。这正是“近奸近杀古无讹,恶人自有恶人磨。”

却说这边巧儿收拾停当之后,本欲唤人来抬,那小二却已引来帮手。不消稍动,已由那几人将岳忠源小心抬出门去,放在一辆马车之上,又弄来些吃食清水,手脚甚是麻利。巧儿几次询问,那小二哪里敢言,只说是爷爷吩咐的,亟盼巧儿赶紧走人,免得再招来瘟神,唤过车夫,将巧儿送走。巧儿见这般状况,不愿平白受人恩慧,却又推托不掉,只得上车,照那纸条所留之处而去,心里却在感激那位未曾谋面的“爷爷”,哪曾想到竟是这般离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