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把腿子挂在床上,两脚离地半尺来高——重甸甸地荡了几荡。她用种挺

是他一想到丁家那些冰冷的脸孔,爱理不理的劲儿,他心就一沉。胸脯给绷得很难

“十爷你真要小心哩,”唐启昆伸出个食指,压着嗓子告诉他。“你做人太老

来要是没有个十爷,他的一切事情就简直不知道怎么办了。

雨点沙沙地打着,听着比没有声音还要寂寞。屋檐滴着水,大概地上给滴成了

敢把视线打二少爷的脸上移开。

叹口气。

地上还有点潮湿。有时候踏到一块石板上面——还吱的一声打缝里挤出泥浆来。

理由。

过来,倒出里面的头钱来数着。她动作得很慢,叫人疑心她手指生了什么毛病。把

眼,好象嫌他站在这里碍手碍脚似的。然后才嘟哝着走过去。

丁寿松想要晓得别人到底看不看得起他,他故意想出些话来问:

肉都在跟滚烫的流质挣扎着,搏斗着,把他那张长方脸搅得动着扭着。一面出唏

未了他嘘了一口气,于是把扁平的脑袋伸出窗子去看一看。

“华家里有钱放债啊?”老太太使劲动着嘴唇,瞧着很替她吃力。“我不相信。

马上要过节了,他们要张罗都来不及,还有这笔闲钱来借给唐家里哩!……这个小

凤子!犟死了!我说过不止一百遍,她还是画得这样子轻。那里象个眉毛嗄!芳姑

太你倒望望你妹妹瞧!”

于是老太太把脖子一伸,让脑袋耸高些——脸就对着了镜子。她又往右面偏一

点儿,使那块玻璃对她反射出两张脸来,给自己的眉毛跟小凤子的比一下。忽然她

嗤的笑出了声音:

“小凤子你真是!你去看看人家瞧:哪个象你这个样子的眉毛。眉毛要画是不

错,也要画得象个眉毛哎。你看你——这么弯,这么长,快长到头里去了。”

“哦唷,你的好看!”小凤子叫。“你问问姐姐嗄:现在她们都这个样子。你

那个——前清时候才作兴的。”

老太太坐着的地方正背着光,脸色显得深些。她往前面移动一下,叫自己也跟

小凤子一样,叫镜子里映出来的亮光照到她脸上。然后她把常常说的那些话,一字

不改地对女儿开导起来。

“不管人家作兴不作兴,总不对就是了。如今时行的那些个东西我就不懂。”

她还是笑着,还是注意着镜子里小凤子的脸色。她对她女儿建议:主张描短些,

加粗些。她倒并不勉强别人要象她那么画成两把剔脚刀。

“你问问姐姐,我的话可对。”

那位姐姐傻瞧着她们,一动也不动,仿佛在那里深深地研究这个道理——她们

到底谁的意见不错。她俩都把视线搭过来的时候,她还是没一点表示。

母亲跟妹妹再也不提唐老二了,她们竟就这么认为已经解决了这个难题。她们

把什么事都看得太容易,其实是有许多方面看不到。这位芳姑太太觉得她们天生的

短少了一些东西,她们只在丁家这个小小的世界里面,见不着什么外面的场面。

“眉毛有什么好谈的呢?”她想。

与其讨论眉毛,倒还是谈谈衣料什么的有道理些。

她认为这是前几年家里景况不好——把她们胸襟弄小了的。她们没象她一样过

过大户人家的日子。这里她没声没息地叹了一口气。同时对她们这种安静的生活,

又有点嫉妒。日子一过得安静,一个亲生女儿,一个亲姐姐——可管她们孤儿寡妇

怎么苦法,怎么困难,她们也简直不放在心上,她们压根想不到别人的难处。

“我们孤儿寡妇……”

她给哽住了说不下去,眼睛眨几眨,仰起了脸不叫眼泪淌下来。

一会儿她振作起来问:

“家来了没有?”

“哪个?”老太太找谁似地四面看看。“祝寿子啊?”

“我说爹爹,我要跟他商量下子。”

爹爹一辈子没做过什么事。进了学,乡试过两回没有取,就一直呆在家里,生

意买卖全让伯伯去经手,他只去上他的茶店。他几十年来——天天上午要到市隐园,

并且天天坐着那个一定的位子。一回来总得把听到的见到的对家里人报告一点儿。

今天他眼睛可了光,显然出了点新奇的事。他到书房里把带出去的两只表一

挂上,就匆匆忙忙锁了房门去找老太太。

“嗨,今儿个——市隐园门口不晓得走过多少兵!足足有一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