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河的。”

大太太对水草这种变化也觉得奇怪,有一次就对曲先生说:“二太太咋变成这了?”

水草是明媒正娶当了二房的。曲先生先请人做媒给水秀送去了丰厚的聘礼。接到这聘礼,水秀才回想起那个雪大路上的预感。她本来已经忘记了这个预感,就像我们平常忘掉偶然看到的一棵小树,等再次看到这棵树时,就现这棵树已经长大并且开花结果。既然如此,水秀马上鼓励自己往好处上想,这就看重了曲先生的名声钱财和人品。很快就说服自己忘掉他一大把年纪,把他想成了好女婿。最终为这件事兴奋起来。她觉得无论如何,大女儿总算有了一个美满归宿。

尽管曲先生和水草恩爱得昏天黑地,如夜夜新婚,他却一直没有对水草说他要娶她。他在等曲太太回来,他把这句话留给太太,让太太带着丈夫的信任和委托去说服水草。曲太太回来后,曲先生把这件事交给她来办时,曲太太马上就有了强烈的使命感,觉得肩负重任,精心设计谈话形式,下决心要完成任务那样。

因为受到母亲的影响,使她忽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回忆到曲先生家开始,如今走到这个夜晚的床上,这个过程让她害怕。她开始时并没有多想,后来就生了变化,她多少个夜晚睡不着觉时在思念曲先生那只手,还有那脸上的笑。特别是这个夜晚,是她脱了衣裳睡到床上的,并不是曲先生强迫她。他在吻她时,她自己一动不动,人家没有威胁和强迫,像是自己送上去的。她害怕这就是人们说得那种贱,那种女人的不正经。她为这个而感到恐怖。她在这种恐怖中委屈地等待着曲先生的态度,像一个受害者等待着凶手对自己的盖棺定论。像有人卖了她,而她还要盼着帮助人家数钱。

这时候水草的灵和肉已经脱节,她的意识阻止不了她的肉体,反而使这种阻拦成为肉体勇往直前的反动力,使肉体背叛意识以后大踏步前进。她的可怜的意识甚至已经飘出体外,一边往外拖着肉体一边求它,拖不动也求不应,意识在肉体面前软弱无力,反而让肉体拖着它又一次次反弹回去,回到它那里,和它同流合污。

曲先生对她很和气,总是哄着她说好话,反而让水草脸红不好意思,有时候忍不住就直说:

为了捡起这难堪,曲先生连忙笑着说:“这我就明白了,水草是跟娘怄气跑出来的。这可不奇怪,孩子跟娘怄气是常事儿,谁叫你把她养大哩?”

“我不见怪。”她连忙也说有礼貌的话,“他们也是为了我好。”

“去吧去吧,一会儿再说。”

“别说憨话,你这大雪天跑出来,还不知把你妈急成啥样儿了。过一会儿我让丁三去给你妈说一声,别让她惦着。”

脚步声踩碎了他们单独谈话的时间,郭满德连忙把那个红布包包塞给她,她连想都没想就接了下来。她就这样接下了这个红布包,接下了走进婚姻的入场券。一步就跨进爱情骗局里。

郭满德盖在水月身上,给他的童年岁月画上了句号。我原想他会进一步向深刻处展,没想到他只是仅仅盖在水月身上,并没有增加更丰富的内容而走向极限。只是抱着水月,来回疯狂地摆动,摆动他自己。好像这么摆动着,就如摇下树上落叶那样摇动他身上的幼稚,摆动掉渴望女人的无边痛苦,使他进入一种陌生刺激无比快活的境界里。于是,他就那么继续持久地摆动着自己,把这个动作无休止重复下去。

“我知道你恨我。”

其实,人都生活在两难之中,没有人能够逃脱。

真正要自杀的人,是很少公开和人告别的,这时候自杀成了他最后的秘密,他要守住自己的秘密,不被人知道。一直到铁锁吊死在坟里柏树枝上,水秀才想明白了铁锁的心思,但是已经晚了,舌头已吐出一尺来长,那颗心已经不跳了。

“这我就放心了。”

“不干重活,就这么点事儿。我曲书仙还不会说话不算数,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曲先生这才徐徐开始往深处说:

“大侄子正长身体,茶饭可不敢耽误。”

“那是。可是我一个寡妇婆娘提篮要饭,有啥法哩?”

“现在他身子软,茶饭跟不上,长大了就出不了力气。”

“啥我都明白,我生的娃娃,我身上掉的肉,我能不心疼他?”

“大妹子,不要紧,没有大兄弟了,还有我们哩。我这个人就这个毛病,钱财是什么?是粪土。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我吃香喝辣就看不得别人提要饭篮,自那天见过大侄子,我这夜夜睡不安稳。你放心,只要有我曲书仙在,我就把洪恩养大成人,再送给你。”

话是开心钥匙,曲先生这么把话一说透,她完全懂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二话不说,扑通给曲先生跪下来,泪流满面:“曲先生,人家都说你是曲善人,我今天可知道你是活菩萨。你的心,我知道了,我摸着了。曲先生,我没啥送你,我替你死去的大兄弟给你磕个头吧。”

这女人跪在曲书仙面前。她的腰板挺在要饭路上挺过来了十年,饥饿没有折弯它,如今却弯曲着叠起来,像叠成一件礼物供在了曲先生脚前。

从此李洪恩离开母亲,住进了曲家大院。在小厢房专门给他支了张小床,铺上干净的旧铺盖,摆一只装麦草的枕头,就给他做成了窝。他专管赶猪轰鸡小事,当然也跑腿叫人,送送东西。人们都叫他小长工。吃穿在曲家,每年还挣几斗麦子几斗玉谷的工钱,实际上用这些粮食把他母亲也养了起来。

实际上还是要饭,不同的是,过去是沿门乞讨,现在曲书仙把他们承包下来,独家打他们。

回味曲书仙收养李洪恩这个过程,使人觉得曲书仙和那些占有别人钱财的人不同,他喜欢占有别人的精神。

他给他们饭吃。

他们把心灵交给他。

他占有了他们的精神,把这些精神当牛奶和果汁饮用,营养和滋补着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