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顾不得双手被捆在了身后,顾二砰砰地磕起头来,声音在空旷的灶房里异常响亮,很快就从额上流出了血,顾二却不管不顾,闷声磕头。

她声音不大不小,李府的几个女眷听得清清楚楚,大太太猛的转身,颤抖着手指着四太太,气的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至第二天,是腊月二十九,今年是个小年,没有三十,二十九就当了三十过了。

她顿了下,又道:“前几日有人托我来买个婆娘回去,说是家里穷,三兄弟老大不小了还没娶老婆,做爹娘的就砸锅卖铁的凑了点银子,想给儿子买个媳妇回去,至于买回去是给谁做媳妇就说不准了。”

相公又是个不省心的,如今二姑奶奶只盼望这一双儿女快快长大成人,她也就没什么挂心的了。

也没有什么目的地,母女二人随意的逛着,二姑奶奶随手指着各处景致,讲些儿时趣事给涟姐儿听:“那时候,你四舅舅不爱读书,总是跑出来,就躲到那边的假山上,每次都被我抓到,他也不长记性,下次还往这里面藏。”

三太太口上不说,心里亦是如此想,老太太就不乐意了,这不是说她儿子不好吗?当下就恼了:“你们相公哪里不好了?这满城的富贵人家里,有谁家像咱们家似的,爷们没一个纳妾的。”

老太太先还一把揽住她,笑骂道:“你们这群懒丫头,还让涟姐儿服侍我这个老太婆不成?!”

二姑奶奶一惊,反问道:“莫非母亲的身体不好么?”

四太太小心的端着醒酒汤到了四爷面前,四爷闭着两只眼睛哼哼唧唧的骂个不停,四太太看了他一眼,恶狠狠地向着手上端着的盅里吐了一大口的口水,转过头,温柔地唤道:“相公,起来喝些醒酒汤。”

这么多活祖宗,居然要一起回来了?!

话罢,四爷抬眼见自己侄子一脸的温和笑意,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也就不再自讨没趣,转了话题问道:“你不是一直苦读诗书,准备明年的春闱吗?怎么今儿个这么有空?还特意绕到了四叔的这个小院子里,让四叔送你两条狗?”

这些狗似乎也意识到了顾二的到来,却没有一只叫出声来,一个个睁着漆黑的眼睛,泛着凶光的盯着顾二,顾二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大块热气腾腾的红烧肉,她腿一软,就跌倒在了地上。

王顺家的也不辩解,直接拉着顾二到了面案前,仔仔细细地教导起顾二来,毫不藏私,她手快,一个人包的顶了三个人的,就算是教导顾二,手下也不曾闲着,其他的婆子纵有不服也不好说什么,何况刚刚才吃了人家送来的饺子。

王顺家的见顾二欢喜,自己也跟着高兴,毫不避嫌的从碗里抓了一个糖饺子丢到了嘴巴里。轻轻一咬,糖浆立刻流了满口,她马上闭紧了嘴巴,和顾二对望一眼,一大一小,两个人捂嘴乐个不停。

小孙婆子见她敏而好学,心里高兴,拉着顾二的手在那两盆水里分别蘸了下,又叫她自己尝了尝,顾二疑惑地皱起眉头:“这个,有花椒,还有八角的味道,另外这个,好像是茶水……?”

大太太又为了表现的宽厚一点,昨日里作了一堆下人,今天就要给几个甜枣吃吃,话下来,府里上下今天都要吃饺子。

贺大娘想了一路,最后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那王顺家的有把柄在自己手上,也不怕她闹出什么妖蛾子。

贺大娘见郭婆子连个荷包丝线都不放过,心里打了个突,顾二早上出来可是拿了个鞋底的,要是被搜了出来……

王顺家的顺手拿了一个大馒头出来,一掰两半,递了一半给顾二,顾二推拒了两下,王顺家的执意要她吃,自己先抓着一半咬了一大口,又把另外半个使劲地送到了顾二嘴边。

纳鞋底这活没什么技巧,就是要有耐心,别看脚掌不大,一个鞋底得纳上千八百针,针脚越细密越好。

婆子们说的正喜乐,厨房外面突然冲进来两个人,扯着王顺家的就往外走,王顺家的嗷的一声开始嚎哭,一双手死死巴住门框,两条腿跪倒在地,死活不往外迈上一步。

放下针,贺大娘接着拈起一根牛毛般粗细的针来,继续讲解道:“这个叫绣王,若是想在绣好的花样上再绣些旁的东西,就得用它了。”

顾二低下头,不一言,她心里委屈可也不会对着贺大娘乱吼乱叫,一个人闷闷不乐。手里的碎银倒是不怎么在意的掖到了腰里,她长这么大别说银子,连铜钱都没用过,根本就没有任何金钱的概念,得了这么一笔赏金,也不晓得高兴,一心只在惋惜那失去的荷包了。

因刚被老太太敲打了一下,映红想着赶紧办好这件差事,径直就出了门,没走两步,想起来身上也没带个物件,总不能直接数上一百个铜板给那小丫头。

这句话顺利的转移了顾二的注意力,大户人家自不会拿个大碗把一锅肉都倒在碗里直接端上桌子的。

“我就说呢,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怎么会到咱们灶上干这等粗重活计。”

贺大娘心疼地摸了摸顾二的小脑袋瓜,又道:“烧火做饭也算得上是一门手艺,你既然落在了厨房中,有这先天条件,不妨好生学学,若是做的一手好菜,日后养活自己总不成问题。”

顾二被她一训斥,笑容迅消融。换上了一副惶恐的表情,贺大娘重重的叹了口气,一字一顿的说:“从今日开始,你笑不要露齿,怒不要瞪眼,悲不要撇嘴。”

顾二两膝一弯,心甘情愿的跪了下去,一双手颤抖着,手里的茶水都泼出几滴。贺大娘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茶杯,细细的品了一口,茶水已凉,苦里还带着一股子的涩。

眼见这两个又撕巴到了一起,顾二慌乱的不知当如何是好,这事情毕竟是因她而起,她无意瞥到一旁的被子,猛地想起贺大娘叫她带了被子去。

贺大娘面无表情地看向顾二,半晌,几个婆子以为贺大娘要追究她们擅自行事的责任,心惊胆战之际,贺大娘却问道:“炉子是怎么灭的?”

旁边的两个灶没有加柴,也渐渐熄灭了,那两个婆子望着锅里半生不熟的菜,提着铲刀气势汹汹地奔了过来,孙婆子正怒着了,凑上前,几个婆子一说,刀一样的目光一起射向了顾二。

尖嘴的婆子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地,贺大娘为人凶悍,鲜少对人和颜悦色,却两次为这小丫头出头,唯一一次教训也是明为打骂,实则教导,让人不得不寻思寻思,这小丫头莫非和贺大娘有旧不成?

片刻功夫,围观的人群散去,就只剩下人群中间的顾二和那尖嘴的婆子,婆子见到贺大娘来了,讪讪地放下了揪住顾二耳朵的手,随即又扑过去抱住贺大娘的腿,哭喊着:“大娘,你可得给老婆子做主啊。”

往日里这五个灶是由两个婆子照看的,还要经常扯皮,为谁看两个灶,谁看三个灶争执不休,贺大娘要个烧火丫鬟的初衷也就是叫小丫鬟看一个灶,另外两个婆子一人看两个就完了。

一时间无事可做,顾二看到包子婆手持菜刀剁着肉馅,主动凑了上去,怯生生地说:“我可以做这个。”

顾二忙拣起了灶台上的蒲扇,蹲在炉前使劲扇着,白烟渐渐散去,木柴爆裂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见烧的通红的泥炭熊熊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