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称辛苦,婉潞急忙扶一把她,一行人已经进了月太君的上房,灯光明亮,虽被月太君推了一把,楚夫人依旧上前帮着丫鬟伺候月太君换衣衫,月太君的脸色还是那么不善。

水氏秦氏在那里互相嘲笑,苏静初和婉潞只在一边含笑瞧着,月太君拉着程氏的手问些什么,秦氏一回头瞧见,又笑着道:“老太君果然是见了新人忘旧人,我们这些旧人老太君连眼都不梢。”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青瑶已经掀起帘子出门去呵斥,问了几句就转身进来对楚夫人道:“太太,是马姨奶奶身边的丫鬟,说马姨奶奶流血不止,她们慌了手脚,这才来请太太的。”

月太君还是冷冷地瞧着四太太,一个字也不说。屋里静悄悄的,丫鬟婆子们都退了出去,婉潞她们妯娌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四太太脸上的水已经变成了泪水,她吸吸鼻子,委委屈屈地跪下,依旧没说话,只是小声啜泣。

巧云那有心情坐下喘口气?还是站着不动:“奶奶吩咐本不敢不从,只是我们奶奶还在等着这药呢。”春燕已拿了一个小包出来,巧云伸手要去接,婉潞已从春燕手里接过小包,打开瞧了瞧这才重新包上递给巧云:“我本该去瞧瞧大伯,只是怕给大嫂添乱,请回去多多致意大嫂,我这里药材还不少,让她缺什么就来这里拿。”

猜猜究竟是啥事?

这奉承月太君果然受用,眼微微眯着笑了。婉潞只觉比看了场戏还要精彩,好在明年过完年就可出京,虽说外放之地比不得赵府舒适,但人也少了很多,她看苏静初一眼,每到这些时候,苏静初的手都是在那里微微勾画,像是在作诗,又像是在沉思。

婆媳两已经走到堂前,帘子掀起,走出两个人来迎接,年纪长些的就是王夫人,旁边的该是她的儿媳,婉潞的表嫂了。这房媳妇是在流放之地娶的,纵是出身尊贵当时也落入泥沼,不过娶了个教书先生家的女儿。

山高路远,孩子耐不得颠簸。外面传来孩子依依呀呀的声音,还有赵思贤的笑声:“吃饱了咱们就去瞧娘在做什么。”在门边的丫鬟已掀起竹帘,婉潞把手里的针线放下,从赵思贤怀里接过孩子。小娃娃是一天一变样的,智哥儿刚刚吃饱,眼睛睁的又圆又大,一脸的心满意足。

两日戏酒下来,婉潞只觉得浑身都快散架,收拾干净已是三更过了,这才可以回去和枕头见见面。好在赵思贤还要应付数日后的殿试,这几日还是睡在外书房,不然婉潞真觉得自己没有精神再应付丈夫。

楚夫人虽不满点了这出,但今日的酒席是为自己孙子满月所设,点这出谁知道会应在谁身上?戏子扮着唱起来,郭子仪方摇摇摆摆走了出来,外面就又走进来一个管家娘子,也是满面喜色,上前对楚夫人道:“给老太君道喜,给太太道喜,给六奶奶道喜,方才报子来报,咱们家六爷中了,中的是第十五名。网站。”

楚夫人虽正襟危坐,这一幕却看在眼里,见马姨娘那娇弱可怜的样子,楚夫人声色没动,万姨娘不由伸手摸一摸自己容色尚存的脸,回过神来又恭敬应着楚夫人的话。

酒香扑鼻,秦妈妈身不由己地坐下,这些婆子们又大杯斟来,话里带着奉承地问,几杯酒吃完,秦妈妈已忘了罗四太太的嘱咐,只跟着她们喝酒,偶尔也说几句罗家的事。

楚夫人还是默默不语,思梅伸手抱住她的肩膀:“娘,我知道你和四婶之间不对付,四婶也在祖母面前说过你的不是,只是娘你要想清楚,这事是为的定安侯府好,不是只为四婶一家。”楚夫人自然是明白的,但四太太已经有了个郡主儿媳,如果再多了个太子妃的女儿,那气焰不晓得要高到哪里去?

思敏知道自己协助婉潞管家之后,反倒纠结起来,那手扭了又扭:“六嫂,我在下人面前,历来都没什么威信的,管家之事,还是让六妹妹她们来吧。”思兰的眉一扬,把思敏拉了过来:“你这样的,别说那些坏心眼的人,连我见了都想欺一欺,做人最是要自己尊重,那有别人还没说话呢,你就先抖抖索索的,倒不似大家闺秀,而是那没见过世面的。”

这日婉潞和苏静初刚走近思敏的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婉潞不由拉一把苏静初示意她停下。听声音像是思兰的,只听她连连叹气道:“五妹妹我怎么说你呢?我嫁出去快三年,还以为你性子比原先刚强些,谁知到现在你还是这样文文弱弱,下人做错了事你说她们也是天经地义的,怎么还那样小心翼翼?”

婉潞的眼一直在那百寿图上,一笔一划地想着自己怎么才能绣的更好,听了这话停下手指,拉一下苏静初的手:“大嫂是个宽厚人。”苏静初也笑了:“还是个有名的贤德人。”

哦?月太君的眉微微一皱,接着就松开:“既有心疾,也就罢了,我本来还想着……”没说完月太君顿一顿:“可惜了那么个美人胚子了。”秦氏已经笑了:“老太君,这话做孙媳的就要驳一驳了,六婶婶进门才刚几个月,和六叔叔正是新婚情热,又有了喜,您这会说什么要给六叔叔房里预备个人儿,这不是让六婶婶吃味的事吗?”

婉潞进了亭,见里面摆了张圆桌,圆桌旁布了个屏风,苏氏正在那里写着,看见婉潞进来,苏氏并没停笔,只是笑着说:“六婶婶,方才老太君派人来说,荷花开的正好,吩咐我们在这停里摆桌酒,再写些谜语让大家来猜,老太君还预备了彩头呢。”

她去世之后,潞王思念不止,不到一年也去了,他们的长子继承了王位,风度翩翩,夫妻恩爱,除了王妃也没别人,真真羡煞众人。可惜的是小潞王后来卷入先帝夺位之争,在先帝即位之后,不但潞王被监禁终生,郁郁而终,全家也被贬为庶民流放边疆。

楚夫人刚想开口劝说,赵致贻已经大笑出声,慌的叶氏什么都不顾地紧紧抱住他:“老爷,你这是怎么了?”赵致贻笑完看着月太君道:“儿子自从生下来,就只认母亲为娘,自认并无一点不到处,儿子孝敬母亲已经四十余年,姨娘她不过就几天的活头,儿子想孝敬她几日也是人之常情,难道母亲还认为儿子忤逆不孝吗?”

哦?婉潞看一眼度娘,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淡淡的:“我问过六爷,他都不晓得这树什么时候种的,你怎么知道?”度娘并不解这问的意思,只是笑着说:“奴婢的爷爷那时正在旁边伺候,所以奴婢知道。”婉潞嗯了一声,示意她去取盘西瓜来,自己依旧动着针线。

领头的丫鬟微微行礼,伸手打起帘子,秦氏和婉潞走进去,楚夫人已梳妆好了,她的贴身丫鬟青瑶手里拿着镜子,潘氏手里拿着把小梳子在给她挽着最后的一丝头,嘴里还在笑着说:“这支新做的珠钗,婆婆戴上显得年轻了几岁。”楚夫人房里的妾万姨娘听了潘氏这话,也上前凑趣。

若是人人都似月太君一样,喜怒形于色,那倒还是件好事。婉潞打个哈欠,侯府明面上看起来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妯娌们也相处和睦,从最上面的管家再到最下面做粗使的,都规规矩矩,绝不肯踏错半步,子弟们管束的也极为严格,堪称京城勋贵之家的典范。

苏氏拉着婉潞上前,和水氏换了一个眼神,这才笑着道:“三婶婶,索性今儿就让六婶婶也一起陪个不是好了。”苏氏还没笑出来,秦氏已经都要笑软了,用手捶着胸口道:“罢了,这要真陪了不是,还要我给大嫂二嫂一起陪不是呢。”

还是后来他在扬州同知的任上,见到一个盐商家的丫鬟,十年没曾动心的二老太爷点名就要这个丫鬟,盐商本想把丫鬟送过去,谁知道二老太爷竟要明媒正娶,盐商乐的攀这门亲,认了这个丫鬟做干女儿,大张旗鼓地嫁了过去。

婉潞从她们脸上一一扫过,故意带着迟疑问董妈妈:“怎么,这院里原本没丫鬟?”董妈妈还是那样恭敬:“是,赵府规矩,没成亲的爷们,房里只有十岁以下的小丫鬟和三十以上的媳妇伺候,等奶奶们进门了,再由着奶奶们裁夺添人。”

这花园离定安侯府并不远,不过为了讨吉利,照例要绕城半圈,婉潞盖着盖头坐在花轿里面,听着喜娘从外面传来的,到了某某地方。这些当日熟悉的地名,此时又一一在心里浮现,猛然听到喜娘报,来到承恩街时,婉潞悄悄掀起帘子,透过盖头一角看向那曾经的靖安侯府。

婉潞斜靠在榻上,用手捂住嘴打个哈欠:“我们姐妹多日没见,也要说说心里话,不是说你半年前生了个小子,怎么不抱来给姨妈见见?”提起孩子,朱浅草脸上的喜悦变的更深,嘴里还是推脱道:“那小子皮的很,这办喜事忙忙碌碌,何苦让他来给你添乱。”

朱氏亲自给她上了头,梳成妇人的髻,给她戴上掐丝镶南珠的凤钗,退后一步,仔细瞧了瞧,笑道:“这样打扮,真像画上的仙女走下来,以后你出嫁了,就再不是娘跟前的小女儿,而是大人了,京城路远,归宁不易,你浅妹妹嫁的还近些,你妹夫又中了个举人,虽说举人在赵家眼里不算什么,可总还是你娘家人,要有什么委屈,就去寻你浅妹妹,可别憋在心里。”

朱氏还是没放开她的手:“女儿,赵家来信了,定了明年二月十六的喜日子,那时你脱孝刚好满月,我就应了下来,你这些日子,把家里的事情理一理,预备出嫁吧。”婉潞虽心里有底,但听到朱氏亲口说出还是呆了一呆。

四太太想起结亲第一日就和曾家大吵一架,知道那边也是不好开交的,任由她们把旺宗媳妇扶进房里。八太太又让人各处去寻人,预备开祠堂,讲道理。

有几个见了,忙要上前劝说,谁知旺宗推开他们,大步转身向外走去。旺宗媳妇哭的伤心,四太太脸色变了又变,竟没有一个人想到去追旺宗,院子里除了旺宗媳妇的哭声,就再没别的声音,过了许久后四太太这才转身呸了旺宗媳妇一句不要脸,匆匆往外追去:“儿子,你回来,别做傻事。”

酒已经取了来,浅红色的酒液盛在白瓷杯里,这酒还是平老爷活着时候采秋天的各色鲜果泡制而成,秋日泡酒,冬日已成,每到冬天下雪时候,平老爷就在檐下,手持酒杯赏雪,这坛子酒,当日开了封,还剩的一半。

朱氏心里这样想着,瞧一眼八太太,反握住她的手,两人一路无语到了大宅门前,杨妈妈上前叫开门,朱氏吩咐小厮打灯笼送八太太回去,进的门里,久候在朱氏房里的婉潞已经出来迎接,到房里解衣擦脸,问过几句闲话,知道家里什么都好,续宗等不来朱氏早睡了。

四太太一件新做的大袖衫差不多袖子都被扯下来一半,五太太她们这才像听到新媳妇的话上前帮忙分开。八太太上前拉着四太太道:“四嫂,这是喜日子,你又何必如此,还请先坐下,和侄媳妇说个分明。”方才五太太差不多也是这样说的,被四太太喷了回去,此时四太太气焰已收,不由得被八太太按了坐下,五太太拉住曾大嫂:“先坐下来,各自消消气。”

朱氏已经笑了:“我那日请人去和先生说了,平家族里送去的孩子,一概都是我这里出钱,一年四十两银子,到了年下打趸支去,四时八节的礼,每年两套衣衫,都是照了别的先生给的,只是这谁家孩子要有出息了,考上秀才举人什么的,要酬谢先生,那就不是我能出的了。”

续宗放下笔,先给朱氏行礼,又给婉潞作揖,最后还对杨妈妈点一点头,这才随着丫鬟下去,杨妈妈笑的眼都看不见了:“太太,宗哥儿礼数不差,教养极好,哪是外面那些人可比的。”

朱氏拿出这个,也带有试探之意,她连连推辞,倒让朱氏起了敬意,既要做个寡妇,就难能自了,平老爷去世之后,四老爷他们敢连番上来吵闹,其实就是做定了族里没人敢说一句话,虽说他们胆小,实在自己平时也有不是。

朱氏微微一叹,说出的话可没方才那么温柔:“四嫂你忘了吗?城里的陈家娶的就是侯府的二小姐,算起来还是田邻,到时这话说的多了,难保?”四太太方才是热的话,这时就开始冒冷汗了,朱氏见火候差不多,这才又道:“我想着我一个寡妇,不好出门打听这些事,这才请四嫂过来,好帮我在外面打听,谁要再说大姑娘的坏话,四嫂心疼侄女,到时候定饶不了他,是不是?”

又想媳妇想的慌,和媒婆串通一气,只说是侯府侄子,没说其它就去说了媒。这乡下地方的人眼界小,一听说是侯府的侄子,还当是多么有钱的人家,喜喜欢欢把女儿嫁了过来,谁知过了门一看,不过一间烂草房,几亩荒田地,厨下连好灶台都没一个,灶台塌了半边,锅只得一半支在上面。

续宗年纪虽小,也晓得这样的话不该舅母听的,连连点头,婉潞站起身:“走吧,吃晚饭去,今儿有新鲜的鱼,听说吃了鱼,特别是鱼脑子,人会更聪明。”

下人少了,家里的事情也少了,居丧之家,别人家有什么事情,只需备分礼去就好,亲戚间走动的也不多。续宗上学去后,家里就几个女人相对而坐,偶尔婉潞瞧着朱氏的样子,想起朱太太曾说过的话,想问又不敢问出来。

春燕夏妍对看一眼,双双上前拉住她的胳膊,一副撒娇的样子,杨妈妈拍一拍她们的脸:“你们俩啊,生生被姑娘疼坏了,日后姑娘出了嫁,你们跟了去,都这样怎么做姑娘的臂膀?”

说着李三老爷又要追着婉潞而去,朱氏的手在袖子里面捏紧,突然喝住李三老爷:“三老爷,你不就是要嫁妆吗?这好办,你把当日的嫁妆单子拿出来,当日你姐姐陪送来多少东西,我今日一一点给你。”这话让已走到门边的婉潞的身子轻轻一晃,回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朱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