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贤上前接过信,边看边道:“我这不是看你有没有写信告状?”婉潞起身捏起拳头往他身上捶了两下,赵思贤已把信看完,折了起来封好,提笔写了地址这才对婉潞道:“看,为夫的这不是将功折过了?娘子就不要生气了。”

婉潞这才站起身,夏妍拿过衣衫来给她穿上,李妈妈也忙站起身帮忙服侍,婉潞穿戴好了,这才笑着对李妈妈道:“妈妈,您就在这坐着,我还要出去外面陪客呢,有什么您使唤她们就好。”

有一丝带有探究的眼神往婉潞这边望来,婉潞抬头望去,碰上的是苏氏的眼神,她眼里带有几分欲说还休,看来这个李妈妈,平日一定仗着老太君的宠爱,在这府里没人敢惹。

就你浑闹,不然早起来了,新婚第一日就晚起也不晓得婆家会怎样说,婉潞的脸又羞红,推一把他,接着啐了一口就打算下床。刚掀开一个被角,想起不对回头望时,见赵思贤一双眼只看着自己,婉潞这才想起身上一丝没挂。

李三老爷拍一拍她的手,行李已经送了进来,李三老爷让人把行李放进屋里,等到最后还剩下一个小箱子的时候,李三老爷让小厮不要搬了,指着这箱子对婉潞道:“这是舅舅找的一些小玩意,给你添妆的。”

不过,能够用伶俐的丫头,也是件好事。婉潞再没说话,马车已经停住,朱老爷的声音传来:“外甥女,到了,先下来歇息吧。”杨妈妈已经挑起帘子,春燕和夏妍一边一个扶着她,秋烟冬艳两人在后轻轻拉着她的裙边。

陈三奶奶送过来的起名秋烟,朱太太送过来的叫了冬艳,连了春燕夏妍总共四个,就算做陪嫁大丫头,那两个新买的粗使丫头,一个叫雾儿,一个叫了柳儿,和着婉潞房里另外两个桑儿丝儿一起,做了陪嫁的小丫头。

和在祠堂门口等着的几位妯娌打过招呼,朱氏也就回家,此时天已擦黑,回头看一眼灯火通明的祠堂,朱氏冷笑一声,扶着杨妈妈的肩回家。

寡妇哪是能听好话的,把头胡乱拢一拢,吹一吹虽没被咬断,但已肿起来的右手,拍着手就叫道:“啊也,我原先还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原来你们族里,上上下下都是不识好歹,不晓黑白的人,这叔子和侄儿媳妇滚在一堆,有了孽种,别说我这样的,就算是个外人见了,也有管的得。”

她们的动作婉潞是一点也不在意,只是看着荷花池里,那吐出一点点的荷叶,眉头皱的很紧,不知道说给谁听:“我不晓得,太太对我是怎样的,若说好,她对我极好,可是为什么那么多的事,她都不肯告诉我?”

朱氏听完,顺手丢块桔皮进火炉里,闻着桔子的香味,杨妈妈小心翼翼地等着她的下一个指示,谁知朱氏只是用手遮住口打个哈欠:“还有十来天就过年了,等过了年,那时大家闲下来了,也该出点什么事了。”杨妈妈会意,刚要退下去。

八太太站稳身子:“四嫂,容我这个做弟妹的说句放肆的话,四嫂今日若强要退婚,面子是挣回来了,只是传出去,旺宗没人敢嫁还是小事,另外两个侄子侄女的婚事,四嫂想过没有?”八太太后面的话,已经含着愤怒,本来众人都在那听着八太太说话,听到这句,又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晓得那边打起来了,自己丈夫出面不好,这才从新房出来,面上做个劝丈夫的:“你是个男子,这种事我们女人管就好。”心里在那冷笑,闹的更大些,让他们当时就休了,婆婆定不好再让她另嫁,寻个庵堂让她做姑子去,也好出了这口气。

请楚二娘去,怎么说楚二娘也不过就是平家下人,四太太使唤的她,省了银子面上又好看,只这个口子一开,后面跟着厚脸皮的就不少了,朱氏只说家里一天三顿饭离不了楚二娘,让杜大嫂去帮忙打个下手,又送上三两银子做贺仪。

眼前这个如花少女,虽不是自己生的,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朱氏只是看着婉潞说了一句:“大姑娘,你晓得我为什么要把银子给那家人吗?”婉潞脸上泛起一丝红色,眼神开始有些慌乱,在对上朱氏平静双眼之后又低下头:“太太做事本有太太的主意,女儿只要听着就好。”

朱氏这番话让四太太的脸又红了起来,除了应是,她还能说出别的什么?最后只喃喃说了几句:“虽说我是个长辈,可那几个孩子没上学在家野玩,我瞧的见的时候倒罢了,我瞧不见的时候?”说话时候不停用眼去瞧朱氏。

四太太的眼看向百宝格下方,那里原本摆着一个三寸见方的釉里红磁盘,是原来李氏的爱物,当年李氏去世的时候四太太曾想把这磁盘溜回家里,只是那时人虽忙乱,到处都是眼睛,瞅不得空,现在也早被收起来了。

朱氏自方才续宗说出这话之后就一直不言不语,仿佛什么都不关心,听了朱太太这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接着抬头看着她:“嫂子,我明白,只是这事定要一次断根才好。”

或者,这个少女是不一样的,吴妈妈睁开眼,看着婉潞脸上那丝微微的倔强,凝视了一会才伸手握住她的手:“姑娘,这条路很难。”

李三老爷和婉潞还在说话,就见杨妈妈提着个包袱,身后的小厮也碰着个拜匣过来,杨妈妈先行了礼,然后就把包袱捧到李三老爷跟前,小厮也把拜匣放到桌上。杨妈妈拍着包袱道:“这是我们老爷的两套衣衫,留给舅老爷做个念想,除了衣衫,里面还有两匹绢,四个小荷包,留着给舅太太和表姑娘们的礼吧。

朱氏听到他大哭,哼了一声:“舅老爷若想要令姐的嫁妆,就遣个小厮进去说一声。”至于这两位,朱氏面色一变:“还不给我把他们赶出去,日后再有人放他们进来,都给我回去吃自家的!”说完朱氏看也不看他们,转身带着杨妈妈走了,也不管身后传来各种热闹的声音,有咒骂,有厮打,朱氏听的一阵畅快,咬紧牙关,为了续宗也必要半点不让。

婉潞刚一拐进院子,就听见男子爽朗的笑声,还夹着吆喝的声音:“来,来,都多喝几杯。”婉潞脚步停住,脸上有了愠色,虽说做舅子的不须为姐夫守孝,但自家还是丧家,就公然在这里吆三喝四喝起酒来,旁人听起看起都不像。

说着朱氏站起身就要叫人,李三老爷的算盘打不响,现在家计比不上原先了,怎么肯让婉潞再去,思前想后,还是要让婉潞把嫁妆带去才是,忙叫住朱氏:“你说的话倒好听,只是嫁妆在你这里,谁知道你等婉姐儿去了山东,会不会把嫁妆取出来花用?”

一年五十两的工钱不算,四季八套衣衫,还许了她等婉潞出嫁之后,再给她五十亩田地,就算是大户人家请个账房先生,这样的待遇都称的上丰厚,更何况不过是教自己学规矩。要照了婉潞知道的,一般人家一年能出二十两银子请回来老妈妈们教规矩已是极丰厚的,而且还是教数个姑娘,像这样只有一个女儿专门请回来教规矩的,婉潞知道的只有自己一个。

“接我回去?”婉潞在席上听到李三老爷来意的时候不由惊呼出口,李三老爷点头,话里透着亲热:“婉姐儿,原来你爹还活着,虽娶了后母,但也是为宗嗣计,舅舅们虽心疼也想着总有你爹在,这些事也管不过来,现在你爹也没了,你后母始终是后母,受了委屈你向谁哭去,这才商量着接你回去,到时就在舅舅这边出嫁,这些事也是常有的,你收拾收拾,择个日子就走吧。”

他话里的口气不好,就算沉浸在激动中的婉潞也听出来了,她刚叫声:“舅舅,爹爹的……”李三老爷已经打断她:“婉姐儿,你小孩子家,这些事是不明白的。”朱氏听他张口就是问罪,知道他定是听了什么话来的,对婉潞一笑:“大姑娘,你先下去给你舅舅打扫房屋。”

朱氏不由一笑,伸手摸一摸她的脸,什么话都没说,婉潞毕竟还小,不晓得这世上有些人心眼极坏,做后母的,稍做不到一点就有人嚼了无数的舌根。自己竭尽所能,不还是有四老爷他们在那里挑拨吗?

叶氏忙又安慰她,话说到这里,朱氏的心里已经完全定了,赵府别说退亲,连婉潞热孝期内嫁过去也是不成的,不过还要多添一把火。朱氏坐直身子,异常恳切地道:“亲家太太,你的话我明白,老太太那里,心疼孙媳妇也是有的,只是也要求亲家太太在老太太跟前替我们女儿说句,她人子之心本重,就容她在家里守孝三年,尽尽孝心。”

果然如此,朱氏的眼往叶氏身上一看,一个字也不说,叶氏心内叹口气,这事本是自家做的不是,只是婆婆这些年来,越牛性了,平家报丧的信一到,婆婆知道了,不是吩咐人过来吊丧,而是找来大嫂商量要退了平家的亲,另娶高门。

杨妈妈已经哎呀一声:“太太,当日舅老爷不常说,没了饭吃时候,皇帝妃子也落了下乘,还想着什么体面呢?此时又提这个做什么?”没了饭吃的时节?婉潞轻轻一叹,当日娘死之后,有段日子家里家计也是十分艰难的,曾听奶妈在那里偷偷地说,只怕过不了几年就没饭吃了。

朱氏哦了一声,五老爷有些着急,嚷出来道:“六弟妹,你儿子还小,只怕连打盆都不会,我们商量了,把四哥的儿子旺宗过继过来,他今年十五了,等娶了媳妇也就能当家立户,比续宗那小小孩儿顶用的多。”

管家娘子如实答道:“他家只来了两个管家,说事出仓促,大老爷忙于朝事,六爷要急着明年的会试,等明日七爷出京来灵前上香。”管家娘子说一句,朱氏的脸色就变白一层,等到说完,朱氏的脸色已白的不像样了。

思聪的鼻子皱了皱,月太君已经喝完粥,把碗递给四太太,接过楚夫人递上的帕子擦着嘴:“八姑娘这样,你们服侍的就该劝她早点睡,哪有样样由着她性子来的?”思聪的奶娘忙站起来连声应是。思聪这才把眼睛睁开,却只睁开一小条缝,张开双手就冲上去搂住月太君的脖子:“祖母,我要吃核桃粥。”

月太君搂住她的小身子,连声答应:“好好,我的心肝,你要什么都给你。”四太太不免有些得意地笑了:“婆婆就是头一个由着聪丫头性子来的,她们做下人的惯了,自然不敢再忤逆了聪丫头的意思。”说着四太太点一下思聪的额头,思聪在月太君怀里有些不依地蹭蹭。

眼看着自己的娘,声音软软地道:“娘,女儿下次不敢了。”说着又打一个哈欠,眼重新闭上在月太君怀里蹭蹭,一脸的乖巧和撒娇,月太君心疼地摸摸孙女的脸:“乖,困就到祖母床上再躺躺去,小人儿爱困也是常事。”

这话一出去,丫鬟忙上前帮着把思聪抱到里间再服侍到床上躺着。除了这几个孙女是自家的人月太君还给点好脸色外,这几个儿媳孙媳,月太君的脸色都差不多,就算公认最会说话的秦氏和水氏,还不是会被她来那么几下?

众人坐在那里陪着说笑,这样说笑本就无趣,除了秦氏和姑娘们敢高声说话,这些儿媳孙媳一个个都只是喁喁细语,偶尔听到什么好笑的赔笑两声,掺和几句。苏氏和婉潞坐的近些,见婉潞腰上系的一个荷包十分精致,讨过来瞧瞧,托在手里赞道:“六婶婶的手着实巧,我旁的还成,做针线就要差了些。”

婉潞是知道苏氏出身学士之家,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书卷,针线上只能算过的去,微笑着道:“二嫂是出了名的才女,你的诗当初我在闺中时候也见过的,谁知机缘巧合,竟和二嫂做了妯娌,二嫂还的配才子,真是一段佳话。”

听到提起往事,苏氏面上露出一丝得色,但还是微笑道:“天下姓苏的又不止我这一个,六婶婶只怕认错了人?”婉潞笑的更轻一些:“前日才知道二嫂闺名静初,当日那别燕诗可谓绝唱。”

女子的闺名是少有人知的,当初苏氏虽有诗名,但别人大多只知道这是苏三姑娘的诗,谁知婉潞竟能知道自己的闺名,还能准确说出自己做的最好的那,苏静初不由又惊又喜,嫁进这家来,虽说夫妻之间相得,和丈夫之间偶尔也有唱和之事,但妯娌们谈论这些时候甚少,谁知婉潞一个在离京城村庄之中长大的女子,竟一语道破当日她的诗作。

苏静初顿时有突遇知音之感,不由伸手握住婉潞的手:“那些都是往事,现时我已不写了,当初的琴棋书画,今日已变成柴米油盐了。”苏静初的话里透着一丝微微的失落。婉潞刚想答话,月太君已经叫婉潞了:“六奶奶,听说你要给五姑娘绣副牡丹图做嫁妆?”婉潞忙起身应道:“是,孙媳自知婆婆给五妹妹备的嫁妆什么都不缺,左思右想,才想出给五妹妹绣副自己做的东西,也算表了心意。”

月太君点一点头:“嗯,你有这份心甚好。”这真是破题头一遭,婉潞心里暗忖,月太君站起身来:“我瞧时候也差不多了,你们散了吧,君丫头,陪祖母去花园散散。”思君正在那里无聊地和思慧在解九连环玩,听到月太君的召唤,早蹦了上来搀扶月太君,一从人簇拥着月太君出门。

月太君见叶氏也跟了上来,吩咐她道:“你不用去了,你姨娘的丫鬟今儿一早来说她头晕有点微微的心疼,你去瞧瞧吧,要请医抓药的就和你大嫂说。”二老爷是老太爷身边的老姨奶奶崔氏所生,叶氏平日虽然孝敬嫡婆婆,对丈夫的生母也着实孝顺,听了这话忙带着丫鬟往后面去,老侯爷的几个年长的妾都住在后面的各小院里,水氏和周氏也忙跟上去伺候婆婆。

各人的丫鬟见主人们出来,上前跟在后面,刚走出不远就看见度娘过来,见到这群人过来忙避让一边。月太君本已走过又停了下来,看着度娘问道:“你是老李家的闺女吧?现在在哪里当差?”

度娘本是低眉垂目地侍立在那里,听了月太君的问话忙叉手行礼:“回老太君,奴婢确是李家的闺女,现在六奶奶处当差,董妈妈遣奴婢去后面寻东西。”声音不高不低,态度恭恭敬敬,果然是个好丫头,月太君嗯了一声:“你六奶奶是个宽厚人,你要好好当差。”

度娘已跪下应是,月太君这才又款款前行,秦氏本是跟在月太君后面的,听了这话转身小声对婉潞嘟囔一句:“没见过世面的傻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