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的平家要给大小姐挑贴身陪侍的丫鬟出嫁,身价银子从厚不说,这嫁的是京城里的赵家,远近别说那些吃不起饭的人家,就连有几亩田地的人家都想把女儿送来。

说着不等继宗说什么,朱氏就走出祠堂,新族长一来要立威,二来要出气,七老爷不被逐出族里,都是不可能的,自己何必又在中间插一脚。

话虽这样说,旺宗媳妇总是肚子疼个不止,掐了一会就软掉,寡妇一得到空挡就大叫起来:“打杀人了,打杀人了。”周围的人哪有一个理她的,旺宗媳妇已瘫软在地,寡妇滚的一身都是土,方才的几分俏丽全消失不见,恶狠狠地瞪着旺宗媳妇,口里还在放狠话:“像你们这样没廉耻的,我还从没见过。网站。”

太阳刚刚下山,虽是正月里,今年春交的早,腊月就交了春,院里的树木已经出绿色,树下的野草早已绿茵茵一片,风吹在人脸上暖洋洋的。春燕把一件斗篷递上,婉潞挥手示意不要,在这春光里走走,也好想清楚一些事情。

过了午饭时候,去四太太家帮忙的楚大嫂也就回来了,朱氏已经听说虽然昨日打闹了一场,但四太太并没去请曾家父母过来,这个媳妇,四太太自己也晓得休了出去,旺宗再娶是个难事。今早送亲的人冒着大雪回去了,持家有道的四太太,是不舍得让族里的人再在那里吃喝一天的。留着楚大嫂收拾干净了,这才放她回来。

曾大嫂见四太太要算账,横竖新娘子箱里还有一百来两,冷笑一声就要开口,八太太见事情到了这个田地,抢在曾大嫂说话前开口:“这要退婚也好,要在这里也罢,容我说句,这边的爹娘在,也要请那边亲家过来商量才是。”

她的手老辣,新娘子的面又嫩,顿时半张脸就肿起来,新娘子本来只有三分伤心,七分取闹的心此时变成了十一分的伤心,十二分的取闹,不把这母老虎的牙拔下来,自己就不姓曾。

众人虽没说出来,但个个心里有数,不由皱了眉,眼都看向新人娘家,如此怠慢,只怕他们会有话说,谁知新人家里,只盼着把这个女儿赶紧嫁出门,别的事情,自有新人来做,一语不。

朱氏本要开口说出理由,但又止住,她这什么话都闷在心里,其实还是没有把自己当亲人,还是等她自己问出来才好。想到这里,朱氏拿起桌上的一个花样子,对婉潞笑着说:“你来的正好,这花样子是你舅母送过来的,说给你浅妹妹的盖头就绣这样花样就好,你拿回去吧。”

这让杨妈妈着急起来,原本说的好好的是假哭,怎么此时当真哭起来了?四太太听着哭声,额头上的汗一直在冒,现在总回过神了,这哪里是来找自己叙家常,而是来敲打自己,那怎么办?是要拍桌子说她们说的不对,哪有什么流言,从无什么引诱?这样一来,虽自家没事了,但朱氏既请了自己过来,定有人证,到时候脱身不成,倒落了埋怨。

四太太今儿穿的不差,玉色八团披风,酱色改机绸做的马面裙,还能看见里面穿的桃红小袄,领口扣的密不透风,走了这么一会,四太太已经热的拿帕子扇风,听到朱氏这话,用帕子改捂住嘴笑起来:“六婶子可真会说笑话。”

续宗正赖在朱氏怀里,要她给自己做个新书包,旧的已经磨破,听了这话抬起头嚷道:“舅母,我才没淘气呢。”朱氏轻轻拍下他的小脑袋:“还说不淘气,对舅母也没个礼貌。”

吴妈妈抽回被婉潞握住的手,重新坐的端正,这样的话很多少女都问过,但一直没答案,吴妈妈眼里闪过一丝迷惑,随即很快消失,本来已经将要吐出的这天生万物都是不平的没说出来,变成这样一句:“我也想知道,这又是为了何苦呢?”

说着李三老爷掩面大哭,朱氏用手帕遮一遮脸,当做陪了他几滴泪,李三老爷收泪又道:“姐姐方走,又梦见爹爹来了,说当初对我万分疼惜,全不想换来的是我今日猪狗不如的行径,他在泉下实在难以安枕。”说着李三老爷仰面又流了几滴泪:“我想着这是姐姐的婆家,梦见姐姐也是常事,爹爹的坟墓在千里之外,竟也能梦见他,想必我的行径确是天理不容,这才接连被数落。醒来之后,思前想后,想起那些事情只觉万箭穿心,恨不得立时回了家乡,去爹爹坟上大哭一场,在大哥面前跪着忏悔,哪还有脸在这里做婉姐儿的舅舅。”

气死的?李三老爷头一次听到这话,眼狠狠瞪住四老爷他们:“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四老爷觉得腿肚子都在转筋,又被李三老爷这一瞪,心里顿时慌乱起来,七老爷已经开口了:“哎呀舅舅,前头六嫂还有那么多的饰嫁妆,顺便拿一件外面当当,别说是吃二两人参,就是二斤也够了,她这样说,不过是要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杨妈妈伸手拍一拍她,这人心最是难测,总是会有的。

这番话说的实在太妥帖了,李三老爷蹙一下眉,竟没想到反驳的话,朱氏心里松一口气,又道:“三老爷方才说要大姑娘把嫁妆当了去,难道要平家女儿在你李家出嫁不成?”李三老爷还当是给自己找的台阶,下意识地道:“自然从我李家出嫁最好。”

看看镜中的自己已经收拾停当,婉潞这才起身:“好了,你们两个又不是孩子,每天早上总要来这么一出,要让吴妈妈瞧见了,又要说你们没规矩。”春燕嘻嘻一笑:“我们哄姑娘开心,吴妈妈知道了,乐还乐不来呢?怎么会怪我们没规矩。”

朱氏见婉潞一脸的僵直,又似自己当日初嫁来平家,见到的那个礼貌周全但一直不肯说话的孩子,心里似被刀割过,看了朱太太一眼。这眼落在婉潞眼里,竟成了做贼心虚,心里的酸涩更重,果然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知疼知热不过是表面,眼里的泪又要落下来,但还是站的笔直:“还请太太吩咐。”

朱氏在旁冷眼瞧着,明白这亲戚是真的,没人假冒,忙上前对李三老爷万福下去:“舅舅一路远来辛苦了,还请坐着说话。”李三老爷后退一步,本该还礼的他却站着不动,只微抬一抬手:“这位想必就是朱太太了?”

李氏娘家原籍是山东,十年前尚书告老还乡,举家回了苏州,就剩的李氏一个在京里,九年前李氏去世,苏州那边接到信赶来时候,也是二十来天后了。七年前婉潞外祖去世,那时朱氏刚生下续宗不久,平老爷也曾去奔过丧。

叶氏脸上的那丝尴尬并没逃过朱氏的眼,想来赵家是真动过退亲的心思,朱氏的手不由在袖子里紧紧拉住袖子,接着这才放开对叶氏道:“话虽然这么说,只是现在人人都晓得平家此时败落,”说着朱氏迟疑一下,没有往下说,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叶氏没料到朱氏说话这样直白,微微愣住:“道理简单,知道的人可就不多了。”两人又寒暄几句,朱氏见叶氏时时有话欲说的样子,吩咐婉潞下去预备点心,等只剩她们两人,朱氏这才笑道:“我是个乡下的粗人,不会转那些弯,亲家太太有什么话只管说。”

这三个人恨不得把他们全都撕吃,只是今日带的人手少,只得恨恨地走了。杨妈妈上前劝着朱氏:“太太,大姑娘,都别哭了,这种人,离得远远地才好。”

杨妈妈把茶壶放下,上前搀着朱氏坐到上面,朱氏坐下来才淡淡地道:“我家下人,惯会看人,讲礼的自然就对他有礼,那不讲礼的……”朱氏的这声拖的很长,故意看着四老爷:“自然,四伯们是讲礼的。”四老爷没想到朱氏嘴快如刀,中了暗箭也不好说出来,只得咳嗽一声。

自父亲去世之后,婉潞心上一直萦绕的那丝不安此时消失不见,方想说话外面就有脚步声传来,走进一个管家娘子,看着她进来婉潞才恍然此时已是天光大亮,管家娘子也顾不上行礼,只是匆匆地道:“太太,大姑娘,赵亲家那边派人来了。”

婉潞脸上已经重有笑容,拍她一下:“得,你赏出去多少银子,我全都还你不就成了,现在都是方家主母,举人娘子了,还和我算这些小账。”朱浅草故意哼了一声:“难道你不晓得我是穷人家的主母,这帐自然要算的小些。”

两人嘻嘻哈哈一阵,不觉已是午饭时候,丫鬟们伺候用饭毕,端上茶来。朱浅草接了茶轻轻一吹,讲些这几日打听的赵家情形。赵家原本的情形婉潞已了然于心,赵老太爷有四个儿子,恰恰两嫡出两庶出,除三老爷外,娶的都是名门大族的姑娘。

婉潞要嫁的就是赵大老爷,现任定安侯的三儿子,赵家六爷。婉潞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浅草在重复自己已经知道的事情,猛然听到浅草这么说了一句:“别人还好,我听他们说,赵家三奶奶是个泼辣货,本就难缠不说,偏生还是出于秦家,最恨别人提她的曾祖,爱的是别人提她的姑祖母,姐姐你要记住了。”

这个婉潞倒听说过,秦家,秦太后的母家,现在皇位上坐着那位的舅家,听起来是十分荣耀,可是知道底细的人都明白,秦家在三十多年前,不过是屠户之家,就算后来秦家女儿入宫生下皇子,得封修容。也不过是先皇众多后宫中的一个,真正的家,要到了十五年前,现在的皇帝登基十年后下诏追封已逝的秦修容为太后,同时追封母家,京城诸贵之中才多了秦家的名字。

但对赵家这种百来年的世家来说,秦家不过就是暴户一样的,秦家女儿进了这样世家,只该低头做人哪有泼辣无比的。见婉潞在低头思量,朱浅草握一握她的手:“横竖我问到的就是这些,这位三奶奶可不好惹,要说身份,赵家媳妇里面最尊贵的就是那位郡主了,她虽进门才三个月,赵家上下可不敢怠慢半分。”

一年前,皇帝下诏册封自己已逝长姐留下的女儿安荣县主为郡主,紧接着就赐婚给了赵家四老爷的嫡长子赵七爷。这个诏令在京城中掀起了一些小波澜,要知道定安侯还没上书请封世子,况且京城人都知道定安侯长子虽则是嫡出,但十分平庸,赵七爷也是嫡子嫡孙,少有才名又多了妻子的后援,不免让人对下一任定安侯的人选,多了些想法。

婉潞是明白这些的,横竖这爵位也落不到自家头上。对朱浅草点一点头:“我明白你是为我好,只是她若要找什么茬,我也不是吃素的。”朱浅草叹了一声:“我嫁人后才知道为人妇的难处,你是大家子的媳妇,那难处自然比我要多了些。”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婉潞嗯了一声,春燕的声音传了进来:“姑娘,舅老爷派人来说,三舅老爷来了,姑娘是请进来见呢,还是出去见?”三舅舅来了?婉潞不由站起。自从那年李三老爷来闹过一场,忏悔回家之后,就跟换了个人样,痛定思痛就开始经商。

他本不是什么笨人,又得了些助力,生意做的如鱼得水,上个月还有信来说他身在云南,不能赶来送婉潞出嫁,怎么这时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