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四老爷脸上早挨了一掌,朱氏收回手,喝旁边的小厮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些强盗们赶出去,我从没听说过竟然有算计侄女嫁妆钱的伯伯。”

朱氏嗯了一声:“方才预备好的席面给他们送出去。”杨妈妈瞧一眼婉潞,见她面色雪白,在袖子里的手抖个不停,心里叹一声,什么都没说就退下。朱氏已给婉潞倒了杯热茶递给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大姑娘,要我说,三老爷是受了别人的蒙蔽,当我这个做后娘的,会把你的嫁妆胡乱花用也说不定。”

等到尚书一死,李大老爷想管教又管教不了,稍拿出做哥哥的架子说两句,他就口口声声哥哥欺负弟弟,李大老爷忙于家计,这个弟弟当然有些照管不到,虽没有泼皮上门来引诱他做些事情,早已学的些不好的习气。

每当看到续宗和爹爹朱氏撒娇,三个人一起欢笑,自己在一旁虽也带着笑容,但这种笑总是和那种撒娇耍赖不一样。那时婉潞就常想,若是娘还活着,这弟弟是她生的,自然一家四口欢乐无比,而不是现在这样,总带有些许隔阂。

李三老爷更怒,用手扶住桌子,抬头时候面前已经失去了杨妈妈的身影,站着的不过是自己带来的下人,他恨的往桌子上连连踢了两脚,以为这样就接不走?那是我的外甥女,她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说着陈妈妈眼里滴了几滴泪,婉潞不由自主看了眼朱氏,虽说这些年来,婉潞对朱氏常怀感激之心。但自己娘的陪房被迫告老,婉潞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只是年纪弱小,说不得话罢了,此时听陈妈妈话里难免有怨言,不由又勾起当年对朱氏的微词来。

四老爷白他一眼:“什么好事?难道是朱氏那个铁公鸡肯分些银钱给我们?”说到银钱,四老爷的眼不由往家里四处一瞧,这屋子虽结实,只是小了些,统共才三间正房,两间厢房,自己住了一间,一间待客,儿子娶亲也只好住到厢房里去,大宅那么多的屋子,除去奴仆不算,总共也只住了三个主人。

叶氏听她们话里全是抱怨,但对自家没有一句责备,心里又是伤心又是心疼,还有一丝丝对婆婆的抱怨,只是这话怎么也不敢说满,叹气道:“我只是来传个话的,这事总是要好好商量的。”好好商量?朱氏也知道叶氏在这件事上做不了主,上头还有大老爷夫妻,更还有老侯爷他们呢,不过只要能得了这句就够了。

也不知她长的什么样子,这次出来时候,还曾和六哥说过,要先去瞧瞧嫂子,看是不是那种悍妇?六哥虽含笑说自己怎么这么喜欢开玩笑,但他眼角眉梢带出的期盼是能看到的。这重重孝幔,别说看清相貌,连身形如何都看不清楚。

婉潞擦一把眼里的泪,冷笑道:“还不快些把他们撵出去,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管家们听到婉潞这样说,再没了顾虑,拿起手里的棍子扫把就往这三个人身上打。

丈夫先头妻子熬不过淡薄,过不了一年就撒手而去,当时的婆婆还当侯门媳妇,就算是填房也是无数人抢着来的,那晓得去旧日好友那里说亲,一个比一个推的快些,没了法子才娶了自己过门。

万事休求全,这是婉潞从小受的教导。婉潞对这个继母同样也是客客气气,只是父亲的骤然离世,除了料理丧事,婉潞心头开始有了不安,继母原先对自己的情意,不定就是看在父亲面上,父亲已经不在了,自己此时就是真正的孤儿,续宗还小,不定她会变过面皮?

李三老爷含泪答应,朱氏又说几句,就吩咐人进去里面请婉潞,婉潞出来听说舅舅要走,昨日虽然那样决绝,但这时看见他眼哭的通红,心里还是不忍心,朱氏起身让他们两说些话,去外面打点去了。

李三老爷和婉潞还在说话,就见杨妈妈提着个包袱,身后的小厮也碰着个拜匣过来,杨妈妈先行了礼,然后就把包袱捧到李三老爷跟前,小厮也把拜匣放到桌上。杨妈妈拍着包袱道:“这是我们老爷的两套衣衫,留给舅老爷做个念想,除了衣衫,里面还有两匹绢,四个小荷包,留着给舅太太和表姑娘们的礼吧。

李三老爷刚想推辞,杨妈妈又把拜匣往他那里推一推:“这里面是两百两银子,太太说权当舅老爷回程的盘缠,请舅老爷千万别推辞。”

李三老爷见了如此丰厚的馈赠,那脸已经烧的像块红布:“这使不得,我来这一趟,都没带礼物,连奠仪都没备,哪敢再收这些。”婉潞是个聪明人,这两日的言行下来,已经看出李家的家计只怕早已艰难,不说别的,李三老爷身上的这件白绸道袍,袖子处就有磨损的痕迹,哪家世家公子,会穿这样一件衣衫?

还有自己的奶妈陈妈妈,身上虽干净,但头上的银簪还是娘当初在日赏的,也难怪舅舅想要拿了娘当日的嫁妆走,没饭吃的时候,放着这么一大笔钱财在别人家,有几个心里会高兴的?

婉潞今早起来,已经把陈妈妈找来,给了她十两银子,两匹布,还有四样饰,说就当是自己给妈妈的孝敬,除此已经打点了另一份礼物要给李三老爷的,想不到朱氏已经预备下了,忙站起来道:“舅舅快别推辞,我们是骨肉至亲,甥女锦衣玉食,难道忍看舅舅们淡薄吗?”

这说的李三老爷的脸更是火烧一样,看着婉潞脸上那酷似亡姐的笑容,她出嫁前,曾把自己叫来跟前,用梳子给自己梳,叮嘱自己日后不要再像原先一样顽劣。想起往事,还有昨日做的那梦,李三老爷的泪又掉落:“婉姐,我这做舅舅,实在对你不起。”

杨妈妈早开口了:“舅老爷何出此言,你和大姑娘是骨肉至亲,那些事不过是受了奸人蒙蔽,才当我们太太是个不好的,现时您既已知道了内情,又和大姑娘说开了,自然还是舅舅外甥亲亲热热在一起,这些东西,外甥女孝敬舅舅是本当的,再不可推辞了。”

李三老爷来这几日,也知道杨妈妈是朱氏身边得用的管家娘子,对她不敢再当平常下人视之,忙起身谢道:“妈妈这番话,确是说的有理。”杨妈妈见婉潞也要站起,慌的两只手摇成风车:“舅老爷这样是折了我的福,要这样说,倒是我不该多嘴。”

李三老爷这才重新坐下,吩咐自己的小厮把这些东西收进去,又重新端上茶,舅甥两人又说些家常话。事到如今,婉潞心里倒有些想要去舅舅家里瞧瞧,去去外祖坟前,认认表姐妹们,但听李三老爷话里,今日吃过午饭就要赶紧上路,一路马不停蹄地回去,又把话咽了下去。

陪着李三老爷吃完午饭,李三老爷也就告辞而去,婉潞只能送他到二门口,见他带着人转身而去,从人中的陈妈妈不时还回头望着自己。婉潞心中不由涌上丝酸楚,本想让陈妈妈留下的,但婉潞心中也知道,陈妈妈为人很不好,当日朱氏逐她出门也是在理的,他们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婉潞转身想回房,看见身后站着的朱氏,婉潞把将要夺眶的泪水咽回去,脸上露出笑容:“太太好。”

朱氏不等她行礼已上前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叹息:“你这孩子,实在太懂事了。”婉潞方才的一滴泪终于落了下来,什么话都没说,默默靠在朱氏怀里。天空蓝的连最好的染匠也染不出这样平缓的蓝,柔顺的像一匹最好的锦缎,偶尔有一两只飞鸟的影子掠过,婉潞心里知道,只有眼前的人才是自己亲人,平赵两家方是自己一生的根本。

居丧的日子过的很快,朱氏已陆续把家里的下人打掉了,只留下三房家人,一家男人领了项事情,杨大叔专门管去店铺收那些礼钱,杜大专门跑衙门,什么交粮纳税这些。剩下的楚二除了看门,每天再出去买些日用的百货。

三家的女人倒和平时一样,杨妈妈照样是朱氏的臂膀,杜大嫂和楚二娘一个管了衣物浆洗,另一个专管厨下。小厮留了四个,两个聪明些的随续宗上学,另两个就在家里跑个腿,做做杂事。

婉潞的丫鬟一个没动,朱氏自己房里的丫鬟只留了三个,婉潞心中有不安,和朱氏商量,要把身边的丫鬟也裁两个,被朱氏嗔怪了。婉潞虽知道朱氏对自己不能说是为了贤名,心里的感激更多了。

下人少了,家里的事情也少了,居丧之家,别人家有什么事情,只需备分礼去就好,亲戚间走动的也不多。续宗上学去后,家里就几个女人相对而坐,偶尔婉潞瞧着朱氏的样子,想起朱太太曾说过的话,想问又不敢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