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只觉得触手滑润,身子已然站定,十分自然地携住她的手:“亲家太太的行李在哪里,还是我遣管家出去搬进客房。”叶氏已笑道:“多谢亲家太太,去年我们二姑娘就嫁到离此不远的陈家,已经有了喜信,我这次来就住在那里。”赵二姑娘就是二太太的长女,去年她嫁进陈家时候平家也去送礼,平时也有走动,这次平老爷没了,赵二姑娘的婆婆也来吊过丧。

朱氏此时喘匀了起气,拉住婉潞道:“大姑娘,这些事我受委屈罢了,你又何苦?”婉潞伸手拍着她,眼并没有离开这些人的身上。当日自己的爷爷一倒下,这群人就跑来帮着办丧事,嚎丧嚎的比自己爹还心疼几分,谁知丧事一办完,就听家里的下人在那偷偷讲,这群人哪是来帮忙的,趁丧事时候,不知摸了多少东西去,打偏手的就更不少。

十二名僧人在上方念经,烧纸磕头,除自己家人,祭拜的人也不算少,朱氏觉得额头上的汗又往下滴。杨妈妈走到她身边小声道:“太太,族里的三位老爷来了。”

听到脚步声,朱氏转身看见是自己的继女,把续宗放到一边,轻声问道:“劳烦姑娘了。”婉潞也跪到她旁边:“太太说什么话,我是平家女儿,太太事忙,自然要帮的。”说完这句,两人都感到无比尴尬,不晓得再说什么。

朱氏虽在安慰着婉潞,眼却一直瞧着她。见她神色变化知道她也不想这样,用手拍着伏在膝上痛苦不止的婉潞的背,看着叶氏道:“二太太,我们小家小户,你们高门大户看不起也是有的,就当我有几分私心,为了续宗,我也不会让大姑娘就这样嫁了。”

话说到后面,朱氏也哽咽不止,双手抱住婉潞:“我苦命的儿啊。”婉潞听了这话,那哭声就更难过,这几句说的叶氏眼里也有了泪,忙安慰道:“亲家太太怎可这样说,平赵两家,也是几辈子的老亲了,不说当年太爷爷们在战场上的事情,就是我们二叔的先头妻子,不也是平家的姑太太吗?”

这说的是平老爷的姑姑平氏,嫁给了老侯爷的二弟为妻,只是后来死于难产,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朱氏眼里的泪更是掉的没法看了:“若是姑母还活着,我们大姑娘也不会这样艰难。”

叶氏听她们话里全是抱怨,但对自家没有一句责备,心里又是伤心又是心疼,还有一丝丝对婆婆的抱怨,只是这话怎么也不敢说满,叹气道:“我只是来传个话的,这事总是要好好商量的。”好好商量?朱氏也知道叶氏在这件事上做不了主,上头还有大老爷夫妻,更还有老侯爷他们呢,不过只要能得了这句就够了。

朱氏擦擦泪,又小声安慰婉潞几句,这才抬头道:“二太太,我也知道这些话不该当了你的面说,只是你方才也说过,赵家既是老亲还如此,换了旁人,更是对我们孤儿寡母毫不怜惜,我平家现在虽败落,也曾三代为侯,总不能真让女儿落入此等境地。”

叶氏只有点头不已,见婉潞已经直起身,又安慰她几句,婉潞哭的头都散了,反对叶氏行礼道:“还望婶子宽恕我的失礼,只是婚姻大事,总不能……”婉潞没说完话就又有些哽咽,叶氏忙拿手帮她拢着头,连连安慰道:“你虽是情急之中,这是终身大事,怎可糊涂办了?”

朱氏已经往外面喊进来丫鬟,春燕夏妍两人进来一瞧,顾不上行礼就命小丫头打来水,伺候朱氏和婉潞两人洗脸梳妆。叶氏亲在旁边拿着头绳给婉潞把头挽上去,嘴里又不停安慰。

朱氏见了叶氏如此,放心下来,婉潞梳洗好,行礼后就带着丫鬟下去。杨妈妈带着人重新上了茶,朱氏又捧了几碟点心亲自送到叶氏跟前:“亲家太太瞧笑话了,只是我们孤儿寡母,前几日才受了些旁人的肮脏气,今儿又听到府上有这主意,难免气急冲心。”

说着朱氏用帕子点一点眼角,抬头时候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些都是家丑,说来不过白让人笑话。”叶氏是个聪明人,也不去追问,只是安慰她几句。杨妈妈在旁伺候,见朱氏总是不说,忍不住开口道:“太太,本不该小的开口的,只是那日族里老爷们来说的明白,说赵家有退亲的念头,不然他们怎会这样欺人?”

这话打中叶氏的心思,她的脸上顿时现出尴尬之色,不过只一瞬就恢复正常,拉着朱氏的手道:“那起小人造谣的也有,我们两家,本是老亲,他们又是自小定亲的夫妻,那能说退就退,再说我们老太太心疼孙媳妇还来不及呢。”

叶氏脸上的那丝尴尬并没逃过朱氏的眼,想来赵家是真动过退亲的心思,朱氏的手不由在袖子里紧紧拉住袖子,接着这才放开对叶氏道:“话虽然这么说,只是现在人人都晓得平家此时败落,”说着朱氏迟疑一下,没有往下说,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叶氏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不免也要为自家辩白几句:“亲家太太,我赵家也是有名望的,比不得那些轻狂的势力人家,不顾脸面混做,这自小的婚约,别说你平家现在不过是没了爵位,就算到了没饭吃的时候,我们做亲家的,难道还不会招抚一二?”

朱氏脸上的笑容这才松了,但嘴里的话并没有松,只是点头道:“亲家太太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说着朱氏低头又掉几滴泪,鼻里带了鼻音:“我也知道贵府不是那种轻狂人家,只是这人情冷暖,这些年见的多了,方才又听你这样说,只当贵府也是仗势欺人的,这才……”

叶氏忙又安慰她,话说到这里,朱氏的心里已经完全定了,赵府别说退亲,连婉潞热孝期内嫁过去也是不成的,不过还要多添一把火。朱氏坐直身子,异常恳切地道:“亲家太太,你的话我明白,老太太那里,心疼孙媳妇也是有的,只是也要求亲家太太在老太太跟前替我们女儿说句,她人子之心本重,就容她在家里守孝三年,尽尽孝心。”

叶氏叹一口气,这头再不点下就真成了仗势欺人,不体谅别人了,看来还是要惊动老侯爷,让他出面做主。朱氏被叶氏的这个叹气声弄的心头一跳,随即就听到她道:“我也是人子,人子之思是明白的,你放心,等回了京,自会多劝劝大嫂的。”

方才说的是老太太,此时又变成赵家大太太,朱氏心里明白这事定是老太太在背后说了什么,也曾听过有些老人上了年纪之后,不似年轻时候,反而脾气暴烈,想来赵家老太太就是如此。

面上的笑更加淡然:“那我多谢亲家太太了。”说着话,朱氏已经站起身福下去,叶氏一把搀住她:“都是至亲,互相体谅本是当的,你又何必这样客气。”

朱氏顺势起来,眼里的泪又聚了起来,用帕子点下眼角:“我活了那么几岁年纪,见识不出于百里之内,今日方才真正见识到世家大族的风采,只怕我们女儿在乡下住的久了,到时嫁进赵家被人笑话,还请亲家太太到时多看顾才是。”

说着又要起身行礼,叶氏忙又拉住她:“亲家太太怎可这样过谦,照我瞧来,你这百里之内的见识也够了,若再出了百里,我们就要望尘而拜了。”这话说的周围伺候的人都笑了,叶氏这话也不算过分,从进来到现在,朱氏的礼仪应对也是一丝不乱的,一口官话虽稍带有口音,但听来很是清脆。

等吃晚饭时候,叙起家常,叶氏这才知道朱氏虽是商户出身,她的兄长也算是这片的富。况且朱氏没出阁时候也曾跟随朱老太太出门应酬,朱老太太也是读书人家出身,教出的女儿自然不会那么小家子气。

听完叶氏对一旁作陪的婉潞笑道:“侄媳妇,你好福气啊。”婉潞看一眼朱氏,刚要说话朱氏已经意味深长地开口:“哎,等我们女儿嫁过去,得了婆家长辈们的疼惜,那才叫有福气呢,娘家这边,不过锦上添花罢了。”叶氏脸上的笑意更浓,虽没有酒,宾主也算尽欢而散。

朱氏送叶氏送到二门口,两人又互相说了几句,叶氏这才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上车而去,看着她的背影,朱氏长出一口气,眼里透出一丝狠辣,这关总是过了,等出了殡,诸事妥帖了再和他们那些人算账。

叶氏的车出了大门,赵七爷正在那里等候,叶氏掀起帘子看见赵七爷垫着脚尖往里瞧,放下帘子对丫鬟说了句,丫鬟墨兰是她心爱的丫鬟,平时和这些小爷也是极熟的,开口笑着叫道:“七爷,二太太已经出来了,你还在那瞧什么?”

赵七爷面上现出恹恹之色,走到车边行了个礼:“小侄在那里躲风,没瞧见二伯母过来。”叶氏那张脸从帘子后面探出来,瞧着赵七爷似笑非笑:“是想瞧瞧你六嫂吧?”

赵七爷脸一红,叶氏已把帘子放下,放下帘子的时候赵七爷分明听到一句:“你六哥能娶了这么个嫂子,也是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