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笑着摇头,“走罢。”

“都这么晚了,还是我跟你一起去。”云琅吩咐赶紧备车,转身进去拿出佩剑,挂在腰间道:“最近京城里还在戒严,晚上行车路人都要盘问,你性子又急,没准会跟巡夜的人争执起来。”

“不是没睡好……”云琅大气饮了口茶,放下笑道:“昨夜有事,忙得一宿没有合上眼睛,早起的粥也不好喝,我就是回来吃东西睡觉的。”

慕毓芫停住手上动作,看着眼前明黄色的绣纹龙袍,想着要去祭奠的人,心思不由左右摇摆不定。不过皇帝的意思却很坚定,始终握着不放,慕毓芫沉默片刻,终于轻声答应道:“好,臣妾也去换身衣裳。”

皇帝不悦道:“抬起头来,都别在腹内私议了。”

“你不用再多说,我都知道。”慕毓芫摆了摆手,打断他道:“齐王犯的是谋逆逼宫大罪,身边的人都脱不了干系,我当然不能去向皇上求情,免得牵涉其中。可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去死。”

何锟轻笑道:“你不稀罕,你妹子或许心疼呢。”

重华门自有侍卫值夜,眼见齐王的大队人马远远杀来时,赶紧迅速闭上宫门,另有弓弩手攀上墙头射箭。虽说只有两、三百人守门,但想要破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夜里光影摇曳,齐王的人在下面吃了不少亏。时机稍纵即逝,齐王的人要抢着破门,守门侍卫盼着多拖延片刻,双方都是竭尽全力攻击对方。

“皇上真想见识?可别后悔。”慕毓芫抿嘴一笑,抬手捂住了皇帝的嘴,“只要臣妾不松手,皇上就不许再说话……”正在笑闹,忽听皇帝连连咳嗽了几下,赶忙撤手,着急问道:“旻旸,臣妾伤着你了么?”

“皇帝哥哥——”虽然先前对兄长诸多不满,可是如今回来,看着皇帝那略显苍白的脸色,早让乐楹公主忘记往昔芥蒂。一声儿时称呼唤出口,更是心酸难过,“怎么才一年多时光,就病成……”

章弥听毕一笑,与身边人低语了几句。身后数名大汉慢慢围拢过来,钢刀宽阔,在月色下泛着冷刺的光芒,情势一触即发。马车上终于有了动静,乐楹公主隔帘道:“章大人说的有理,也只能如此了。”

乐楹公主先去拣那令牌,大惊道:“是京畿虎符!”

“杨婕妤这个人生得伶俐,很会察言观色。”谢宜华颔首一笑,往下说道:可是自从嫔妾位分被废,也就再没见到过她的人了。昨儿来的甚是突然,又那般巧合,由不得让人心中疑惑不安,倒像是有所准备而来。”

杨婕妤眸色失望,颔首道:“也是,只有慢慢等着了。”

“不是。”张昌源摇了摇头,“皇上的伤原本不重,不过刚好巧合,激得皇上心血翻涌,便将隐疾牵带了出来。后来边境战事不断,又有江南水患等等,另外朝中琐碎之事也不少,不免有些疏于保养。如此几耗,身体上便渐渐虚亏下来。大致就是这样,左右宫内朝堂的事情,娘娘都很是清楚,也无须老臣再多说什么。”

慕毓芫点了点头,自己随意吃了几口,一心顾着去给小皇子夹菜,又忙着给他擦拭小嘴上的饭粒。双痕在旁边递着丝绢,笑道:“小澜王爷就是缠人,奴婢们夹的菜都不肯吃,累得娘娘饭也用不好。”

“哎……”慕毓芫叹了口气,问道:“你可知道,当时还处死了一名太医?”

明帝稍稍有些迟疑,对面前女子几乎没有印象,待多禄在耳畔提醒了一句,方才问道:“唔……,文贵人有什么事?起来说罢。”

结果这一句话,惹得双痕等人笑了一整晚。大约是怕晚上挨饿,昨夜十公主早早的就睡了。半夜偏殿微有人声,灯火通明的亮了良久,明帝被灯光惊醒,还担心是不是十公主身体不适。慕毓芫自个儿忍住笑,唤来奶娘嘱咐了几句,好说歹说,方才劝得皇帝放心睡下去。

慕毓芫转着手上渤海玉戒指,淡淡一笑,“他最近也学乖了,像是从后宫里消失一般,除了定例众妃请安之日,平日里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杜玫若画了精致的烟霞妆,眉心一点金色额黄,加上云鬓上珠翠玉环铮铮,与满院子的金菊灿色颇为相得益彰。“那就让臣妾陪着赏花,只要皇上不厌烦就好。”说着,唤人搬来一架修长的藤编摇椅,扶正上面的锦绣弹花软枕,侍奉着皇帝躺好,自己则坐在旁边小杌子上。

“姑母,金安万福。”慕允琮一脸心虚之色,小心叩拜。

“公主——”慕允琮不得不开口,“明珠原是慕府里的丫头,如今已经出府,因为前段染病无钱医治,所以……”

安和公主不刻赶到,大约是在路上听说了大概,进殿便道:“慕母妃金安万福,儿臣先替母妃赔个不是。”

慕毓芫不解笑问:“呵,从何说起?”

吴连贵“嘿嘿”一笑,回道:“说起来也是好笑,原本有好些大臣支持立太子,东拉西扯的,后来就渐渐说到齐王身上。不管齐王心里怎么想的,面上自然还是要客套几句,说是自己年轻、经历少,担心不能做兄弟们的表率云云。”

“呵……”慕毓芫轻声一笑,“傻丫头,另外半枚当然在文家人手里,太后岂能全数都放心交给我?自太后薨逝以后,文贵人对我的话是言听计从,要不是有他父亲在背后嘱咐,你以为他会那般听话么?这名单上的人,若是看不到两枚印章合印,是根本就无法调动的,太皇太后可不是糊涂的人。”

双痕闻言甚是吃惊,诧异道:“难道,他想对娘娘做什么手脚?”

当初七皇子不慎坠马,曾特旨给每位皇子公主增加宫人,所谓“事无巨细,禀与朕知!”,便是命人以密折将要事上达圣听。方才的密折,乃是齐王府内侍传递进来,内中说到齐王广招门客一事,令皇帝的眉头皱了又皱。

双痕在小几上摆弄清茶,抬头奉上道:“如今四分五散的,皇上也该放心了罢。”

当中原同意议和的旨意送到青州时,云琅已先收到一封宫中送来的家书,信上平平淡淡,慕毓芫说了些近日情况,以及慕府上下人等安康等言语。凤翼在旁边看着黄绫圣旨,卷好放下道:“朝廷的决断还真是快,看来议和是势在必行。”他抬头看向云琅,“一脸恍恍惚惚的,你又怎么了?”

林婕妤忙道:“是,臣妾记下了。”

“宓儿……”明帝闻声出来,杜玫若一脸尴尬跟在身后,微微侧垂着头,像是不敢看慕毓芫的眼睛,默声福了一福。

因为小皇子自幼生疏的缘故,明帝也不是太疼爱,比起当初对七皇子的宠溺,自然要少了好几分,闻言只道:“你去瞧瞧,若是还哭就抱过来。”

细的坠珠长簪,极简单的款式,顶头一只虚化的衔口金凤,以金丝缠成坠线,末尾系着一颗光洁莹亮的独山玉坠珠。

“起来罢,朕不是说你。”明帝梳理着心中的乱麻,想着原本铺好的将来,又要推翻重新另设,心情不免愈加阴霾起来。手中拿着茶盖划了半日,方才悠悠笑道:“杜爱卿,朕想让你答应一件事。”

眼前影像交叠重合,慕毓芫仿佛看到多年前的情景。那小小的秋香色身影,总是成天粘着自己不放,因为贤妃逗他拿走佛手,还淘气的抓破了贤妃的脸。纵使时光如水般流逝,哀伤如云烟般渐渐淡化,然而自己的心底,到底还是生生被挖去了一块。从前的欢声笑语、轻斥喝笑,也跟着那个孩子一起消散,如今再回想起来,也只有越想越是心痛罢了。

杜玫若情知皇帝震怒,朱贵妃那边正一团忙乱不堪,自己如今位分低微,眼下状况实在不宜四处走动,只得在寝阁内等候消息。外面传来一阵人声,玉荷急急忙忙跑了进来,“才人,四公主过来了!”

“是。”多禄赶紧去看水漏,“回皇上的话,已经申时三刻。”

“很好,很好。”明帝微笑颔首,又道:“朕仔细品择了多时,以太常寺卿黄柏、内阁大学士何振初、锯州守将孙裴三家最佳。三家皆有未出阁的女儿,都是品貌端庄、贤良淑惠,正合未来王妃之选,今儿就是问问你的意思。”

凤翼犹豫了一会,方道:“刚刚云琅收到家书,说是七皇子坠马没了。”看着眼前熟悉素蓝细化衣衫,感受着那痕纤馨的气息,“我心里有些不好受,总觉得闷着一团气似的,说出来总算好些了。”

“皇上别再说了,臣妾都懂。”慕毓芫异常的平静,轻轻推开皇帝的手,走在门口扶框驻足,无限凄婉笑道:“江山是皇上的,社稷也是皇上的,祉儿才是臣妾的!”她决然转身,再没有半分留恋。

“娘娘……”双痕再也掌不住,掩面痛哭。

“正是。”三皇子跟着斥了两句,他抬眸看向海

“父皇,父皇……”不等朱贵妃过去叫人,

听得皇帝连说两个“还好”,慕毓芫也是忍俊不禁,嫣然笑道:“呵,皇上怎知臣妾不肯?不然,再把脚上也扎一下。”

“母妃——”安和公主蹙眉打断她,挥退殿内的宫人道:“母妃,你别去教哄着寅瑞乱来,净做一些授人话柄的事。且不说父皇最疼的是老七,便是老三也快封王,另外还是老八、老九、小十二,今后也难保不会再添人。咱们如今的境况,能拿什么去跟别人争?你让寅瑞处处去争风头,可不是自找祸事么。”

慕毓芫拿他没办法,将怀中小皇子搂稳一些,气笑道:“别拉拉扯扯的,人都快被你摇散了。小澜一时半会睡不下,你在这里更聒噪,让双痕姑姑先陪你进去睡着,母妃晚一会就过来。”

“娘娘当心!”杜玫若赶紧往自己身前一拨,滚烫的一盏热茶,顿时全都洒在她的手上,雪色肌肤烫成赤红,上面还粘着几片茶叶在滴水。

不过片刻功夫,明帝已经草拟好一道密折,让人递过去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朕想着你年轻,经历的事情少,所以让你去办几件闲差而已。”

朱贵妃的脸色有些不大好,明帝原本觉得好笑,但瞧她二人言语默契,心下反倒一阵空落落的怅然。明明近在咫尺,为何却像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从前私下相对那种柔情似水,已然冷冻凝结,好似一块不能融化的寒凉冰块。如此恍恍惚惚,后面的话也没听真切,再抬头之时,身边朱贵妃越发不自在。正要开口说两句圆场,只听香陶隔着水晶珠帘禀道:“启禀皇上、皇贵妃娘娘,淳宁宫两位杨才人请见。”

“师兄的意思是,她是借云琅的手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