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不觉得苦,想来是皇上太娇气。”慕毓芫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以缓和彼此间的沉重,那份窒闷,几乎让人快喘不过气来——方才的话,倒也并非是虚言。即便有更苦上十倍的药,又怎比得心头的那份苦痛?

“皇上,要不要歇息一会儿?”多禄隔着两三步之遥,小声询问。

“嗯,这样更好。”谢宜华点了点头,转眸往东北方向看去,依稀可见淳宁宫的片片琉瓦,回头问道:“听说皇上打算擢升宝妃,果真如此?”

历来宫妃之间都是争斗不休,有时表面上看着一团和气,私下却是暗里藏刀,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杜玫若闻言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倒不是不可能,不过看皇贵妃平时的态度,对贤妃并不像是虚情假意。况且,贤妃得宠不多,皇贵妃没必要如此做,犯不着多年处心积虑。若说放在从前的朱贵妃身上,或许还有几分可信,拿这种手段来对贤妃未免太过,多半是底下的人嘴碎罢了。”

被方才皇帝这么一折腾,慕毓芫自然也再睡不着,遂让人打水净面,又让紫汀去挑两套衣衫出来。今儿是十五月中,按例各宫妃子都要过来请安。因为时辰定在晌午,此刻也不着急,慕毓芫打点好发髻妆容,身上只穿着素日家常衣裳,也让人盛了一碗新鲜米汤上来。

双痕也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如今涿郡那边安宁不少,有咱们云大将军坐镇,还有那个许策帮衬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只是,这一切已经开始动摇。

慕毓芫温声笑道:“早知寅雯如此大方,我倒是白替允琮担心了。等会进来,我一定好好的教训他,能有如此知心体贴的贤妻,也不知是几生几世修来的福气。”

“公主……,咱们要不要带人进去?”

“熹妃姐姐,此言差矣。”杜玫若朝上看了一眼,缓缓笑道:“方才皇贵妃娘娘不是说了,这原是大家的一点心意,怎么能以银子多少来论呢?”

迦罗坐不惯宫内宽大的椅子,走近站立回道:“昨天一直等到半夜,果然有人从傅府后门悄悄进来,民女看得清楚,其中一人正是身着便装的齐王。二人在书房里说到大半夜,不过门口戒备森严,无法考得太近,所以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

“娘娘,这是……”

明帝在他的笑容里出神,轻声细语道:“宓儿,朕是想让你散散心。”只是说完这一句,似乎也不知该再说点什么,彼此在对方目光里凝视着,竟是相对无言。

“那——,娘娘的意思是?”

“远远看着,还是从前的样子。”慕毓芫的双肩极轻颤动,一滴清泪无声坠下,落在月合色的素纱留仙裙上,洇出浅色泪团痕迹,“祉儿他……,再也长不大了。”他虽然极力抑制着自己,泪水仍然点点滴落,“臣妾……,心里好害怕……”

云琅纵使满腔愁肠烦恼,也不由失笑,“韩兄的脾气还是一如当年,总是这般诙谐有趣,让人再有烦恼也都消散了。”末了怅然叹气,“只是今日一别,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再见……”

陈廷俊见皇帝转头看向自己,忙道:“皇上,臣也是如此想。”因瞧傅广桢等人似有不甘,乃起身分析道:“霍连和中原大战三年有余,彼此都是疲惫不堪。中原虽说看似取胜良多,实则国内也是耗资巨大,这几年为筹集兵马和粮草,国库银两早就已近虚少欠存,难以再支撑长时间的大战。”

杨婕妤在边上静默良久,浮起浅笑道:“皇上,不如和婕妤妹妹稍坐一会。臣妾去内堂沏一壶新茶过来,用冰块凉一凉……”

泛秀宫距离皇帝寝宫不远,自侧门而出,再穿过熟稔已极的月韶门,拐弯便看见霁文阁的飞檐卷翘,正在明媚光线下熠熠闪光。慕毓芫自后院进入,觉得大殿四周很是安静,门口只立着两个小太监,宫人们似乎都被摒退出

“好。”明帝含笑点头,低头吃了两口赞道:“果然不错,你也坐下用饭罢。”

空气里微风徐徐,带着一股子朦胧旖旎的意味。杜玫若不由脸红起来,毕竟还是娉婷少女的年纪,当着男子自是开不起玩笑,更何况那人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只是也不便不答话,只得细声道:“皇上今日来园子里赏景,可否看到什么好景致?”

“皇上,微臣不甚明白。”

难道,要跟皇帝彻底翻脸么?皇帝之所以不处决朱贵妃,未必是因为她本人,除却八皇子的那层关系,多半还是觉得愧对皇后罢。只是自己这般处处耗费心机,哪还有半分从前的恩爱情谊?慕毓芫转头看向紫檀木漆案,原先放置香炉的位置,已经换上青瓷美人花觚,内中插着几枝新折的淡紫木香花,娇软花瓣上沾着水珠,正在暗暗散发着一阵阵氤氲香气。

朱贵妃脸色惨白,有点分不清楚状况,“那香是安神……,安神用的,臣妾也不大清楚,是二叔让人捎进来,说是……”

谢宜华忍耐等到选秀结束,即刻赶往泛秀宫。慕毓芫却早已得知消息,因见谢宜华一脸自责,遂微笑道:“此事怎能怪罪于你,别再多想了。”

比起凤翼的淡淡难过,明帝的痛苦来得更真切些。诸多杂事纠葛在一起,像是一人泼了一瓢油,心火越燃越烈,焚得五脏六腑都是炙热疼痛。倚在软褥上养了会神,只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三皇子在门口请道:“儿臣叩见父皇,金安万福。”

凤翼便辞了二人,自己满心沉重回到营帐。此时晚饭已经备好,傅素心正在亲自摆布碗筷,抬头微笑道:“回来了?坐罢。”又朝小珍招了招手,“你进去,让笙歌也出来吃饭,剩下的字晚些再写。”

“别胡说,朕怎么会欺瞒你?!”

“再者……”俞幼安也是叹气,“七皇子素得娘娘疼爱,说句不当的话,远非另外的两位皇子和公主可比,想必皇上也是一样。娘娘虽然性格刚强,只怕内里也伤了,今后睹物思人,或是忆起往昔,都不是三、五年能够平复的。微臣也帮不上忙,只有在医药上尽心,嘱咐饮食注意之处,以确保娘娘身子无碍。”

“六皇叔既然如此说,自然是错不了。”三皇子也在旁边,笑道:“不知是何样的神驹,侄儿也忍不住,干脆去替皇叔骑过来吧。”

明帝眺望着远处的树林,将近深秋,树叶已经不如夏日繁盛,透出些稀稀疏疏的缝隙来,依稀能看到小兽惊动的影子。朱贵妃换上桃色箭袖宫装,并不为打猎方便,只是想要那份爽利英气,在旁边浅声笑道:“皇上,今秋可要多猎几只狍子。”

“不过——”明帝忽而叹了口气,“那样的全胜,只怕一时间难以达成。前几年撤藩之时,国内兵力消耗不少,虽然收得些金银器物,又不能立时换做粮草来用。云琅若是能乘胜追击下去,咱们的赢面越大,将来议和之时,也就越有利跟霍连谈条件。”

寿王自上月搬出去后,一直忙碌,加上近几日筹办着大婚事宜,更是少有入宫。因此熹妃见了他,显得分外高兴,忙拉到身边坐下道:“如今你也搬出去住,你姐姐也在外头,只丢下我一个人,在宫里冷冷清清的过日子。”

七皇子踮着脚尖探头,瞧了瞧道:“母妃,小澜都被雷声吓哭了。”

谢宜华见四公主说得情切,心内不由叹气。再回头去看皇帝,正端着茶坐在椅子内出神,也不知是在追忆皇后,还是想起别的什么事情。殿外有小太监进来,禀道:“启禀皇上,午膳已经预备好了。”

杨婕妤微微垂了头,婉声道:“据说还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叫做碧玺明月珠。”

大约是不料来人如此众多,吴连贵脸上稍显吃惊,连忙跑下来道:“不知皇上和两位娘娘驾临,奴才这就进去知会一声。”

:“什么地方奇怪?”

云琅听到身后枪擦盾牌的声音,已有性急的士兵按捺不住,霍霍欲要往前冲,四万双眼睛看向自己,只等一声令下便就舍命杀敌。狂风卷着细雪四处飘散,带着些许鲜血的生腥味道,只消轻轻吸一口气,周身的血脉便立时热得沸腾起来。眼见霍连大部已经全力扑杀过去,陆海青带领的两万人正在依计后退,时机不容错失,当即举起长枪高声下令道:“今夜之战,必要将霍连人全数围歼!”

“怎么会,你少胡说!”乐楹公主嘴上不信,心里到底放不下,随手抓了一件石榴红缂金丝羽缎披风,边走边系急步走出去。

“皇上金安。”杜玫若穿过水晶珠帘进来,蹲身行了请安礼,微垂螓首道:“四公主方才走得匆忙,路上想起手炉找不着,因此让臣女过来瞧一下。”

明帝从不见她如此跋扈,倒是有些吃惊。谁知双痕却丝毫不惧,仍旧吩咐小太监不许放人,慢悠悠道:“奴婢是没有资格,不过方才皇贵妃娘娘吩咐过,说是头疼想要睡一会,除了皇上谁也不见。”

“父皇,父皇……”七皇子急忙跑上来,用尽力气抱住慕毓芫往后拖,母子二人齐齐摔倒在地,吃疼哭道:“母妃,不要杀父皇……”

光帝已经起身下榻,小宫女正在替他整理衣袍,仍是不住的咳嗽,回头看见二人笑道:“难怪芫芫把朕撇下不理,原来是英亲王妃过来,又去说贴心话了罢。早知道是这样,朕就不打扰你们了。”

“你又胡说,总是拿着问他,不是明摆着让人疑心么?”慕毓芫摇了摇头,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低头沉吟了会,“也好,我便再设法问他一次。若是真的无碍,从今往后便丢开再不去想,连那些药丸也销毁掉,依旧如从前般好生过日子。”

“是,儿臣听母妃的话。”九皇子认真答应下,行礼告退。

然而辨别到最后,事情却是出人意料。俞幼安仔细检查药丸,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上好的活血丸而已,其中有好几味珍贵药材,倒是十分难得。慕毓芫听完回禀,方才觉得神魂归位,却仍旧不放心,“双痕,你可不能哄我。”

萱妃似乎看出二人踌躇,轻声笑了笑,“娘娘不必担心有什么暗器,只因我实在按捺不住,已经先打开看过了。里面只有一粒蜡制药丸,本来想捏碎瞧个仔细,可又怕不小心做错什么,让那妇人的话失了效。”

多禄命人收起王印,依旧用黄绫盖在上头,自侧门朝近路赶往制器库,到门口正好撞见司仪监的人,原来是给萱妃送金册过去。萱妃原本就册过妃位,金册并未销毁,如今只消重新取出来,因此也很便宜省事。那管事抬头看见多禄,忙不迭的请安道:“见过多总管。”一面躬身陪着笑,小心问道:“什么要紧事,还劳你老人家亲自走动?”

“哎……”乐楹公主却叹了口气,正要放下帘子离开,只见陆海青正从远处飞奔过来,一脸惶急之色,似乎有十万火急的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