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们都说——”

慕毓芫禾眉微蹙,站起身道:“既然如此,那臣妾就先回去了。”

云琅朝凤翼摆摆手,含笑走出帐篷相迎,“自上次与韩兄分别,已经六、七年不得见,如今看起来,韩兄风采仍是不减当年呐。”

“什么颓丧?”明帝打断他后面的啰嗦话,甚是没好气,“杜爱卿就事论事,本就不该只存着大胜之心,各种准备都要想好才行。”

多禄瞅了瞅皇帝,唱诺道:“免……”

“你别再说了。”慕毓芫抬手止住他,刚戴上的渤海玉缠丝扣镯滑动,衬得纤细的手腕愈显瘦弱,“从前是我害了他、对不起他,然而逝者已矣,还能够弥补什么呢?若是他还在这个世上,佑芊的事情自不必管。如今能够替他做点事,也就尽心一些,只当是让自己心里安宁罢。”

“来,父皇给你勺一个。”明帝亲自取过小皇子的瓷碟,勺了两个金黄滚圆的小南瓜球,递过去温柔笑道:“小澜还想吃什么?父皇给你端过来。”

“呵,是小玫瑰呐。”

“好了,别说那些迂腐的话。”明帝含笑打断他,尽量放松身上姿势,以求看起来自然一些,“朕早说过,今后要多弥补你一些。你是朕最能干儿子,今后只需力求好生上进,多加历练一番,将来自有大展宏图的机会。”

九皇子瞧了一眼,问道:“父皇,身子不舒服么?”

“皇上……”

“恭喜皇上!”多禄忙不迭的贺喜,将玉簪递与身旁小太监,待那小太监捧着托盘走到林氏面前,高声宣唱道:“留名!”林氏战战兢兢接下玉簪,大概是太过激动,身形竟然微微摇晃了一下,低头福礼退回队列——

明帝并不答他,只问:“最近几天,皇贵妃那边怎么样?”

“嗯,如此便罢。”云琅点了点头,俯首看着半黄半绿的草地,一丛黄果刺正在脚尖前,一点点缓缓压下去,“师兄你也知道的,姐姐的旧事常惹人非议,既然牵扯到皇储,其中难保没有不干净的事。可若是有人敢暗算姐姐,不管对方是什么来头,也不至于让我犯难,大不了豁出这一条命去!”

“是,是!”多禄搞不清楚状况,赶忙应声唤人。

朱贵妃见皇帝避无可避,忙道:“娘娘,这怎么能怪皇上——”

“不要。”七皇子干脆拒绝,“你等着,我让父皇赏一匹更好的。”

明帝拍着她的手,温声劝道:“没事的,将来长大些就好了。”

“呵。”明帝心情甚好,伸手拉着她坐在身侧,“依照朕的意思,云琅他们若是能荡平霍连、突利等国,那才是大大的喜事。”

“祉儿,你又乱要什么东西?”慕毓芫瞧他二人神神秘秘,不由问了一句。因见七皇子急急使眼色,更是好笑,乃对寿王道:“寅瑞你别理会他,小孩子总是爱胡闹。”

慕毓芫感慨道:“虽然不与她相干,可是情分总归还是淡了。”

“去凤鸾宫祭奠?”新竹看着身后一堆东西,迟疑道:“又不是逢十遇整,往年不都是各自在宫内祭奠么。再说,皇贵妃娘娘刚刚生产,宫内正喜庆着,皇上那边也不会铺张白事。咱们特意过去,是不是太张扬了些?”

“是。”杨婕妤又裣衽行了礼,方道:“先时皇上下旨册封臣妾,各宫娘娘都有贺礼相送,那颗夜明珠是贵妃娘娘的赏赐。”

朱贵妃不便多言扫兴,只得自己挑了两支曲子,因谢宜华只说随意,于是又让人将红绫册子捧下去。熹妃只顾拣了樱桃一粒粒的吃,惠妃选了一支喜庆曲子,诸如陆嫔、文贵人、周贵人等,都不是爱出风头的人,皆谦辞了一回。因此转了一圈,只有江贵人拣朱贵妃所喜点了一支,杨氏双姝合点一支,统共也就多出三支曲子而已。

凤翼闻言点点头,稍稍走得远些才道:“先时听说云琅跑去霍连救人,只当他们两个都回不来,不知要生出多大波澜动静。没想到事情这般顺利,云琅竟能够全身而退带回人,这会总算让人放下心。”

“是,末将明白。”陆海青干脆答应着,眉色稍显兴奋。

乐楹公主坐在火炉边烤手,懒洋洋道:“不想去,外头冷死人了。”

朱贵妃看着二人穿过珠帘,回头笑道:“臣妾瞧着寅雯和杜家丫头,两个人甚是要好,整天都形影不离的,倒像是孪生姊妹两个。”

双痕领着人挡在门口,神色冷淡道:“今日不便,贵妃娘娘还请先回罢。”

往事一幕幕浮现出来,明帝情知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以她的聪慧敏透,又怎会猜不出其中关窍?无言沉默了良久,最后痛道:“是朕——,误了佩缜……”然而更痛的却在眼前,那明珠水华般的女子正在消融,无名惶恐扑来,连忙上前将其抱紧,“宓儿,不要离开朕!”

“是么,果真这般灵验?”同晖皇后眸色清亮,打开药瓶倒出几粒,玛瑙珠似的小小药丸滚在掌心,很是益气补血的模样。

慕毓芫突然叹了一口气,将茶水轻轻放下,“双痕,不是我胆小怕事,你可别忘记了,当年——”那些静存在心底的往事,一旦翻起,便汹涌的让她胸口哽噎,“当年他病重的时候,那薛太医虽然官阶不高,可正是配药的医官,你叫我怎能放心的下?况且薛夫人不过一介妇人,哪里会知道宫闱的事情?薛太医既然特意将药丸留下于她,其中多半有什么道理。”

“是,儿臣知错了。”九皇子低垂着头,小声说道:“其实也不怪七哥的,要不是头天遇到三哥,看到那些石头,七哥也不会去爬树看个究竟。”

俞幼安领着人刚到太医院,又被皇帝遣人召回来,一路急行赶来,因此声音里略带着喘息,跪在珠帘外请道:“微臣俞幼安,前来替皇贵妃娘娘诊脉。”

慕毓芫审度着她的话,并未称呼薛夫人,看来还不清楚薛家的渊源,却不知薛夫人说了多少,于是只道:“天下姓薛的人多得是,本宫又没见过,怎会知道你说的是谁?”

明帝将他拉进怀里,含笑问道:“今儿学了些什么?看把你高兴的,是不是又得表扬了?来,说给父皇听听。”父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杜守谦见插不上嘴,也不敢出声打断,只好悄悄退了出去。

乐楹公主低头琢磨着,轻声自语道:“原来——,是这样啊。”

自那日傅素心提过纳妾之事,迦罗索性搬离后方大营,自己单独支了间帐篷住在前面,整天与将士们厮混在一起。对于乐楹公主来说,迦罗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傅素心却有温柔有如长姊,也不知该站在谁那一边。此时见到迦罗面带微笑,情知必定是去看望凤翼,乃上前说道:“京城里来人了,他们正在商议着,都是些打打杀杀的事,咱们先去旁边走走。”

“好了,母妃自己来。”慕毓芫抚了抚他的头,尝了一枚红枣,也没吃出什么特别的来,微笑哄道:“母妃不怎么饿,你自个儿吃就是,好好坐着别摔下去了。”

慕毓芫迎上皇帝的目光,笃定道:“旻旸,我不后悔。”

云琅支起身子半倚着,端起清茶喝了一口,对小珍说道:“我看师嫂很是疲惫,只怕一个人忙不过来,你还是先回去帮忙吧。”

“娘娘,吉时到了。”

朱贵妃领着八皇子进来,因为素来相熟,只是略微欠身便算行礼,于美人榻上坐下笑道:“祉儿呢?嵘儿吵了好几日,说是自个儿不好玩,非要过来瞧他七哥哥,嫔妾也是拿他没办法。”

慕毓芫侧身让明帝坐下,朝不远处指了指,含笑说道:“祉儿跟棠儿在那边,兄妹俩早来了,正玩得高兴呢。”

明帝忙合上双目,道:“好了,好了。”

云琅因奉皇帝宣召入宫,不便在此多加逗留,只言稍候来接人。迦罗低头进来,已换上家常女儿装,行礼道:“民女独孤迦罗,见过淑妃娘娘。”

安和公主看向玉粹宫,微微一笑,“母妃放心,儿臣心里明白。”

“哥哥的书信也没怎么提,不过看他的口气,颖川那边应该是没有大碍。想来皇上威严在,夏烈王又压在京中,颖川群龙无首,几个副将闹不出什么大事来。听说此次韩密为先锋,他为人机警敏快、果断刚毅,已经立下不少大功。将来封赏时,想来比哥哥还要风光呢。”

因着下雪,除了守值的宫人,甚少有人出来。慕毓芫一路往回走,四周皆是静悄悄的,刻意往含雪亭那边绕,怕碰上还在御花园的皇帝。转念又一想,凭什么肯定他还在那里呢?先不论皇帝是否还在,单这样的念头就够让她烦乱,越想越觉得不似平日的自己,索性把想法统统按下去。

“也对。”云琅不由一笑,走到案边自沏了盏茶,饮了两口道:“还以为她记性特别好,能过目不忘。好了,既然已经找到,大家也就放心了。”

车侯玉顿时身形一晃,嘴里喝道:“滚开……”最后一个字尚且余音袅袅,只见那少女急速站起来,手上寒光闪动,夺人双目,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刀钻入缝隙。众人正在迷惑,只见那少女反手一挽,纤细手臂用力后拉,竟将车侯玉的手生生切下来。

乐楹公主没心思琢磨她的话,心不在焉道:“嗯,随你罢。”——

多禄面色感激,连连点头道:“是是,奴才糊涂。”

原来,是那日流言事发。慕毓芫在心内一笑,看着兰雅那红涨如血的肿脸,曼声笑道:“妹妹也太认真,那屏风不过是件物事而已。不论是谁弄坏的,本宫也当不起妹妹一跪,快起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