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有身着体面者将其打断,与众人说道:“皇后娘娘薨逝多年,皇上一直没有再立后,听说如今后宫之事,全都是什么皇贵妃管着呢。”

昔时年少,一心想要得到他的真心,想与他执手共度漫长一生。而后奉命嫁人、夫死子亡,整日整夜的以泪洗面,早将少时心思淹没下去。可是一想到他会死,一想到会从世上永远消失,心就好像被掏空一样。最后,还是千里迢迢赶来。可这一切,到底是因为自己放不下?还是因为已经生无可恋,所以借此远离京城伤心地?

“你们——,都退下罢。”安和公主声音无奈,挥退殿内宫人,拉着二皇子跪在熹妃面前,哽咽述道:“母妃,当真那么恨女儿么?若不是皇贵妃出面,女儿远远的嫁到广宁王藩地,或是随便配个不淑之人,母妃难道就不心疼?”

“娘娘,何必着急呢?”那女子缓缓抬眸,竟然有些眼神灼人,慢悠悠说道:“我只是担心,从前说过的那些话,全都被娘娘忘了。”

“嗯?”慕毓芫略微诧异,笑道:“你又胡说,佑綦最是听话的。今天是他高兴的日子,好端端的,哪会有什么不高兴?”

慕毓芫淡淡一笑,道:“宫里位分尊贵的娘娘不少,皇上爱册谁就是谁。”

殿内空气窒息般凝结起来,众臣皆不敢言语。如此过了良久,只听皇帝在上冷冷一笑,微眯着双眼说道:“先前有人说内阁养闲人,朕还不信,如今亲见才知不假,是该精简整肃一下了。打今儿起,文卿不用再去内阁当差,回家闭门思过去罢。”

人都以为帝王无所不能,殊不知无奈时更甚。明帝看着人在大殿转去,神情颇有些颓丧,加之忙碌半日更显疲乏,于是唤道:“来人!”待到多禄过来,却又觉得心烦意乱无事可说,又挥手让他退下。

“嗯,也好。”慕毓芫微微颔首,神态有些懒洋洋的,“本宫也困得很,早起又被祉儿闹腾一番,跟你们说会话、消消食,正好进去歇息一会。”

“皇上……”有清甜的女子声音传来,慕毓芫忙止声静立,隔着花木枝叶看去,说话之人正是萱妃无疑,轻轻依靠着明帝肩膀,“哥哥一心为朝廷效力,自是应该的,只是战场刀枪无眼、箭雨无情,臣妾心里很是担心。”

“是。”参将咧嘴一笑,道:“将军说这个,也不怕迦罗姑娘听见。”

“哎,急什么?”明帝话里笑意深刻,在龙椅上舒缓了一下姿势,“难得王爷进京一次,正好世子亦在,眼见的就要夫妻分离、父子相别,怎么着也该聚一聚才是。醉心斋已经备好宴席,等会召世子、公主进宫,让他们小夫妻多说说知心话,免得分离后想念牵挂。”

乐楹公主不去看他,轻轻吹着手中的清茶,饮了两口才道:“世子客气,王爷千里奔袭而来,做儿媳的又岂能怠慢?再说……”奉旨前来的话终究没有出口,既然已成一对怨偶,又何必再给彼此心头添刺?

小太监端上吃食来,明帝指给单独留下的杜守谦一碗,自个儿猛喝了几口,像是添了些精神,笑道:“你方才似留着有话,此刻没人,不必拘束平时的规矩,不管什么想法都说罢。”

大殿内静得恍若一池秋水,温度却似暖了些。宫人们都退了出去,只余下鎏金博山炉内香烟飘忽,袅袅不断,透出一股别样的柔和气息。九皇子听不明白父母的言语,在静谧中茫然仰头,稚声稚气学道:“不忘……”——

慕毓芫吩咐小宫女打水上来,拉着纯妃去洗手,在边上摇头笑道:“你素来淘气的很,比如泛秀宫里的东西,有哪样没被你摆弄过?那些花花草草,原是给人玩赏的,若都胡乱掐下来,反倒有些不美。”

纯妃懒洋洋笑道:“可惜,寅馨未必肯吃这个亏。”

慕毓芫自然清楚其中原委,却不好就直说出来,只微笑道:“皇上舍不得妹妹,自然想留你们多住些时日,况且小世子身体也不甚好,岂能轻易奔走?既然一时半会不回去,世子也不能总闲着,也得有些正经事做才好。”

杜守谦又道:“万一动乱,朝廷则不得不派兵前去征剿。而藩地距京畿甚远,京营兵士对藩地路途又不熟,如果贸然前去,无疑于羊入虎口。况且,藩地东西南北的分散着,朝廷哪来几路大军去征?”

明帝略微垂了眼帘,颔首道:“有你在,朕很放心。”

乐楹公主手上握着上好的楠木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闻言侧首冷冷一笑,“多承世子关怀提点,只是我有什么心愿,难道世子还不会知道?想来佛主也看在眼里,没准得空大发善心,遂了我的愿。”

吴连贵低头想了想,道:“娘娘这么说,奴才倒想起一件事来。早上娘娘等候皇上那会,江贵人仿佛也在里面,后来回到凌波馆就大哭了一场。听说是被皇上喝斥了,也不清楚里间有什么事,但愿和娘娘没有牵连才好。”

多禄吓得有些手足无措,张着嘴却不知辩解,底下的太医忙道:“皇上息怒,只因昨日萱嫔娘娘说……”像是忘记萱嫔的话,回首朝同伴看了一眼,另一名太医赶忙接着回道:“萱嫔娘娘说,皇上每日政务繁忙、分不开身,且自己的胎像并无不稳,所以不愿轻易打扰皇上,打算等得空时候再回禀,故而多总管也不知晓。”

“嗯,寅馨也长成大姑娘了。”明帝朝慕毓芫颔首,微笑道:“还是你心细,连孩子们的小事都记得清楚,不似朕这般丢散落四的。”

谢宜华反应极快,侧首朝慕毓芫点点头,抢先出声道:“叶贵人先不要着急,慢慢瞧一瞧,千万别认错了。”她一面止住叶贵人,一面让小太监把盘子捧给叶贵人的贴身宫女看,又问道:“你瞧瞧,可是你们主子丢的米?”

“娘娘膝下两位皇子,一位公主,正说明娘娘是福泽深厚之人。”陆容华看了看慕毓芫的神色,顺着先头的话笑道:“不过娘娘一直事务繁忙,又要照顾着皇子们,想来成日都是极辛苦,不似嫔妾这等悠闲得空了。”

慕毓芫不疾不徐的策马过来,云鬓间松散的发丝在暮色中纷乱飞扬,金灿灿的霞光更衬出她容光潋滟,似无尽水波流转。她居高临下骑在马上恍若神祗一般,淡淡的朝下扫视一圈,目光落在明帝脸上良久。众人在她迫人的气息中惊诧,却听“啪”的一记鞭声,马儿尖声嘶鸣起来,载着坐上骄傲的女子飞速绝尘远去——

“没什么——”慕毓芫轻轻扯了扯纯嫔的衣衫,让她入席坐下,回头笑道:“佩柔看江婕妤她们得了赏赐,也想向皇上讨点东西。”顺手将腕上的红麝香刻字手串褪下,朝纯嫔递过去,“你如今比她们都大,别像以前那般孩子心性,把这个戴上,别再胡闹淘气了。”

奶娘却已经抱的七皇子出来,谢宜华起身去接,回头笑道:“不怕,嫔妾今日就是来报仇的,非得捏他几下不可,到时候娘娘可别心疼。”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奶娘们忙上前陪笑道:“上次是没留意,如今再也不会了。”

既然文氏这等姿色都能当选,不少秀女都显得有些跃跃欲试,文氏却仿佛意外的不能接受如此结果,只是默默失神退回队列。礼仪太监又往下唱名,内中亦有几个姿色出众的秀女,谁知竟没有一个能入皇帝的眼,一律都是落选。

安国内,肃边境。想到即将到来的波澜壮阔,明帝不禁心潮起伏,只是诸多琐事还得一件件去梳理,眼下的国内更是需要良好的安定。那么,有些东西注定是要割舍的,明帝在瞬间更加坚定决心,起身道:“此事放在明日早朝上详议,你们都各自下去赶紧准备折子,不得陈词滥调敷衍了事。”

宫中的花盆大都宽阔良深,尺宽的海口青瓷莲花纹花盆自然沉重,明帝微微朝后仰着身子才算稳住,费劲的从浓绿枝叶后伸出半个脸,故意说道:“宸妃娘娘,你看花该放在哪?”他只顾稳住花盆说话,全不知自己脸上早被蹭花,更兼头上还挂着几片残叶和花瓣,慕毓芫从未见他如此狼狈滑稽,撑不住轻笑出声。

“是么?”明帝漫不经心的拨弄着茶水,饮了一小口,“今年的新茶味道不错,你挑几盒绿春玛玉茶给太后送去,看看还需要些什么。”多禄抬头时已领悟过来,赶忙答应下,亲自领着人过去。

“好,等着你。”凤翼神色淡然笑了笑,往校场四周环顾了一圈,目光却在小破窗上面停留了片刻,仿佛有些微微蹙眉。

“臣妇早就身无牵挂,何来危险?”傅素心咬了咬唇,恳切道:“如今在世上唯有心悬外子一人,他若有什么不幸定然也不会独活,还望娘娘怜惜成全。”

群臣都诧异的安静下来,凤翼心中大为吃惊,脑子中瞬间闪过千百种念头,却没时间细细思量其他,“微臣谢皇上关心,只因常年漂泊在外、浪迹江湖,后来又一直在军营中厮混,所以还没来得及考虑儿女私事。”

谢秉京赶忙站起来,恭贺道:“皇上大喜,社稷大喜。”

“呵,你也学会饶舌了。”明帝上前扶朱贵人起来,恰巧树上一片残叶晃悠悠的落在她的肩头,顺手弹开笑道:“原本这件织金的彩线雀呢赏给宸妃,另外一件银鼠轻裘给你,结果两件都到你身上了。”

“微臣听闻宸妃娘娘容貌无双,没想到皇上身边的娘娘皆为天人之姿,想来方才多半是胡乱猜错,倒是让皇上笑话了。”原来是自己一句话失言,虽然勉强搪塞过去,也不知能否打消皇帝心中的怀疑。

“噢?又关你什么事?”明帝顿住急促的脚步,冷笑道:“几百年前的死人竟然能活过来,原来天下有如此多人想取朕的性命,全都当诛!”说完这些仍旧不能平息愤恨的怒气,顺手将花架上的玉摆件拂在地上,“有什么话,还不快说?”

明帝出来时脸上带着笑意,嫔妃们虽对朝堂上的事略有耳闻,不过大喜的日子谁也不敢流出疑惑,都笑吟吟的起身请安,小太监便宣唱道:“吉时到,开宴。”

小伙计正端上酒菜来,悄声笑道:“最近普光寺总有贵客光临,嘿嘿,怎怨得咱们小老百姓不猜疑,谁知道里头暗藏了什么见不得人事。”

慕毓芫微微一笑,颔首道:“你身子不便,以后不用过来请安了。”

谢宜华倒不吃惊,只问:“那如今,症状可算严重?”

王伏顺陪笑道:“皇上正当盛年,此话说的老奴无地自容。”

“奸细?”乐楹公主提起一点精神,心中勾勒出一个贼眉鼠眼的嘴脸,走到帐篷外却顿住脚步,迟疑道:“那边人太多,等会云琅又该说我——”话未说完已觉懊恼,跺了跺脚便走了出去。

椒响殿内寂寂无声,明帝居然真的睡着过去,慕毓芫倒是失去困意,随手将青丝一挽便步到窗边美人榻上坐下。窗外月华清凉如水,满天繁星璀璨闪烁,只觉周遭凡尘倒影无限寂静,四下里几近无声。

“好了,快别哭了。”明帝从怀里掏出自己的丝绢,递过去道:“朕今后会好生的待你,还有寅歆和寅瑞两个孩子,将来都不会亏待他们的。你也改一改自己的脾气,今后别再和其他嫔妃赌气闹事了。”

“那——,小的就不客套了!”

“哇……”侧殿内传来婴孩啼哭声,慕毓芫从过往中回到现实,凝了凝心绪对吴连贵说道:“当年爹爹和空谷大师交情甚厚,他既然是大师最钟爱的弟子,那么就不用担心他的为人品行。况且,上次还多亏他救了云琅性命,消息应该不会有错的,你赶紧下去办罢。”

二人步出淳宁宫,走到拐弯处却迎面撞上两个孩子。慕毓芫定睛一看,原来是四公主寅雯和先前皇后收养的杜玫若,两个小女孩正手拉手走在一块儿。杜玫若按礼请安后退至旁边,四公主倒是挺亲热,拉着慕毓芫的手笑道:“慕母妃,我跟玫若正要去花园里玩呢。”

“是,母妃对儿臣很好。”三皇子很自然省略掉姓氏,走到慕毓芫身边蹲下,仰头笑道:“母妃,儿臣方才还去看望过皇弟,正在摇篮里睡得香呢。”

郑嫔?慕毓芫刚要步下台阶却停住脚步,太长时间不曾见到仿佛都有些遗忘,一时失神,脑子里回旋起皇后方才说的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