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是戌时末,咸熙宫大殿内燃着数十盏绢纸宫灯,灯火莹亮、明光璀璨,慕毓芫一袭盈紫绡纱宫装,眉目间尽是温柔如水的气息。大公主怔怔看了看,忽而想着病榻上的母亲和算聪慧的弟弟,还有身后空无一人的本家,不害怕和委屈陡然涌上来,上前哽咽道:“儿臣,给慕母妃请安。”

海陵王应声进来,叩道:“皇上万安。”

“父皇,儿臣给父皇请安。”大公主从旁边站出来,已经出落成几分少女模样,悄悄拉了下熹妃的袖子,朝明帝叩道:“父皇,方才寅瑞淘气惹得母妃不高兴,所以管教了几句,现在已经知错了。”

“多谢公主担心,还是赶紧回城里的好。”

“嗯,臣妾就在旁边。”慕毓芫抬眸瞧了瞧,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走到书架前,径自取了书一页页看起来。

云琅神色淡淡,回道:“公主金安。”

“佩缜——”明帝唇角都颤抖着,恨声问道:“到底是谁在你面前胡言乱语?你告诉朕,非要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因为娘亲说过,我们长大就要嫁人了。”杏黄色的小裘衣精致华贵,映衬得朱家二小姐愈加文静大方,不疾不徐分析道:“要是我们都出嫁的话,比如象大姐那样嫁到外省去,你和我都不在一个地方,再想见面可就难了。”

“什么叫勉强找回?”那军士只是咬牙不答,明帝恍然顿悟过来,千军万马践踏之下还能有全尸么?如此说来,那虎牙少年竟然枉死在沙场,他可是缙国老夫人最宠爱的幼孙,叫自己如何向郭家交待?然而这一切,竟然是霍连人用一名女子换来的,未免太便宜了!

“不用。”慕毓芫朝她摆手,又道:“既然皇后娘娘身子不大好,你也在这里,就顺道一起过去请安,省的回去再麻烦一趟。”

“是,我知道了。”

殿外隐约有说话声传来,香陶扬声道:“娘娘,文绣姐姐过来传话。”近来皇后身体时常不适,按理说文绣轻易不会离开。如此郑重其事,多半是有要紧的话,慕毓芫递个眼色过去,双痕赶忙出去相迎。

云琅朝远处瞧了瞧,取笑道:“师兄,有人看上你了。”

明帝定睛看着那双乌黑的水眸,内中投影着自己不真切的样貌,有万千话语要告诉身旁的这个女子,淡静声音微有起伏,“宓儿,这后宫的女子个个都怕朕畏朕,费尽心思也不过是谋求于朕,只知道盼着自己独宠于一身。可是朕若真的这么做,这后宫和朝堂还能有一日平静么?她们哪个去做贤妃都可以,但是朕唯独不希望那个人会是你,朕不要你做贤妃!”

“呵,或许是吧。”慕毓芫就近在石凳上坐下,上面垫了一方紫莹绡纱绢,“昨天有人来给本宫送千年雪参,是上好的极品,你可知道为何这么费心?”

“佩柔,你可还记得本宫?”慕毓芫回神过来,朝朱贵人微微一笑,“最后一次见到你,还是八、九岁的小丫头,如今也出落的这般楚楚动人了。”

“宓儿,朕回来了!”

慕毓芫拾起信笺,诧异笑道:“怎么,上面有刺?”

明帝回头扫视屋子一圈,朝下问道:“跟前服侍的人都有谁?好生把当时情况说清楚,若有半句虚妄,统统拖出去乱棍打死!”

“啊呀!”慕毓芫忽然觉得身子一轻,人被明帝凌空抱起来,宽榻上暗紫苏织金锦被亦牵连滑下,“哧溜”一声堆累在地,月牙形花纹扭合成曼妙花样,好似一团如烟似雾的紫霞云花堆在床脚。

五百余人赶到卫村,村子里已经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云琅一路杀进去,早被飞血溅红了双眼。霍连部众眼见抵抗不住,急急放完火便欲撤退,云琅急忙调转马头,领着骑兵杀向村尾小路。对面青年人满头扎辫、红巾束尾,身材甚是魁梧,手握一对瓜形大铜锤,大笑道:“哈哈,原来是个小白脸……”

慕毓芫吩咐给她赐坐,倚在软枕上淡笑道:“没什么大碍,只是早起有些伤风,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休息一下就好。”

“云琅还年轻,如今跟着云、慕两位将军多出战几次,等到能统领一军之时,朕自然会给他机会。”明帝话虽说得平淡,心情却还未完全平复,又吩咐道:“你去后面说一声,朕就不过去了。”

宫中女子时间最是空闲,每逢节日都有名目繁多的游戏凑趣,闺阁女儿的游戏多半斯文细致,比如簸钱、藏钩、投壶等等,其中最为热闹的还要数射鸭。所谓射鸭,并不是真的射猎鸭子,而是将木制的鸭子放在水面上漂浮,所用之箭精致小巧,也是怕女子力薄不能撑弓之故。射鸭者先将箭头沾上彩漆,因鸭身是用雪白的荨木做成,所以只要射中便会映上彩色的一点,彩漆五颜六色,若是被人多射中几次,那木鸭便会变得花花绿绿分外滑稽。

“哎哟,宸妃娘娘!!”王伏顺从外面冲进来,掏出手绢擦拭道:“这……,这是从何说起呢?宸妃娘娘,赶紧回去换身衣服罢。若是着凉生病什么的,皇上又该要动气责怪,奴才们也担待不起。”扬声唤双痕进来收拾,又朝太后躬身道:“奴才王伏顺,给太后请安。”

惠嫔果真欢喜起来,高兴道:“回去就做衣衫去,春秋夏冬四季都不会落下,只是好些年都有没动过针线,倒是有些荒废了。现在天气还是这么热,车里别把你闷着,咱们还是回宫慢慢说。”

“什么?”明帝惊得眉毛一挑,复又深锁,“报信的人呢?”

“宓儿,别站那么前面。”众人乱做一团冲上去,明帝伸手将慕毓芫拉入怀中,回头吩咐道:“孙恪靖,赶紧把汉安王送回房医治,再把王府戒卫安排妥当,免得有人趁乱生事!”孙恪靖重重应声,神色警觉护着众人回房。

“朕与

慕毓芫朝下看过去,微笑道:“郡主机智,非寻常女子可及。”

“闪开!”云琅来不及细想,一把推开小沙弥,冲上去用力一脚,不料那门和锁都十分牢固,震的反弹几下并不能撞开。正在四处搜寻可用之物,只见明帝领着众人赶来后院,急问道:“怎么样?找到人没有?”

栖霞寺建在半山腰,约摸几炷香的功夫,大队人马就已经行至门口。早在山下歇息时,早有知客僧上来知会过,因此小沙弥并不多言,问清楚便将众人领至客房。那客房是专门供游人休息之所,虽然素净简洁,倒也不似禅房那般空白,里面桌椅床幔皆是一应俱全。

“公子,不如先让夫人沐浴一下。”

“呵,这会又害怕了?”慕毓芫取过牛皮水壶,又从隔板下取出玉茭杯,将紫绡纱绢浸得湿润,“先把脸搽一搽,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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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毓芫轻声叹息,却是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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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陵王正巧挑了一张最大的弓,此话无疑是暗喻他蠢笨如牛,旁边几个少年也早撑不住笑出声来。其中一个拍手笑道:“我说呢,怎么每次都比不过海陵王,原来是咱们分工不当。”气得海陵王恨恨的瞪了一眼,也不等人便策马跑了。

两个小太监上来,捧着一个八仙莲花大口汤碗,下面是青花缠枝菱口扁托,揭开宝珠形芍药纹碗盖,竟是时鲜花卉做的花瓣汤。汤色莹白的仿若琼汁玉露,粉红娇嫩的花瓣浮于其中,中间点缀着明红的枸杞、玉白浑圆的莲子、透明无色的银耳,衬着锦绣斑斓的莲花汤碗,简直令人目不暇接。

一团团皱巴巴的灰团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油迹,唯独有个小小的脚印没有。慕毓芫有些明白过来,遂淡声道:“好了,大家都转过身来。”众人皆是惶恐不安,慕毓芫对着位置一看,是云曦阁内扫院子的锦儿!

“看你胡说,我告诉你娘去!”

“放肆!”明帝一声断喝,道:“朕问你话,你反倒把朕编派上了。你不是要给别人立规矩么?怎么自己不先学学礼数?”

云琅兴冲冲来到内院,正碰上双痕端着碗盏出来,不留神差点撞上,只听慕毓芫在里面笑道:“怎么了,做什么慌慌张张的?看你满身是雪,快进来暖和一会。”

晚膳时分,明帝果然领着人过来。秋穗赶着进来通禀,敬妃对着铜镜整理一番,出殿含笑行礼,迎着明帝往内殿走,“皇上的恩典,臣妾还没来得及谢呢。”

“我不伤心。”慕毓芫轻轻摇头,明眸中带着一抹冰凉之色,“姐姐你知道,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如今又这样,便是心也跟着死了。”

“不错,倒也不是没可能。”敬嫔点了点头,抬眸往沅莹阁方向看去,“徐婕妤自来深恨本宫,心计谋略更胜他人,想要谋算寅祺也是有的。只是她行事心狠手辣,断不会费尽周章耍这等小把戏,多半是中间出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