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好过?”谢淳仰天狂笑不已,冷声问道:“难道,你们做出这等事情还要别人同情?还要我爹爹谅解?你快住口,我不想听如此污秽之事!”又指着汉安王冷笑道:“还有你,这些年对我假仁假义关照,以为这样就可以赎清罪孽吗?本来想劫持郡主要挟你,谁知道她福大命大,居然还能够逃脱回来。不过也没关系,我又不想让你如此简单的死了。”

“不用请安,退下罢。”明帝站着待双痕走远,方才微笑道:“你还象刚才那样,自在的躺着就好。”伸手拂了拂长椅上的花瓣,自己坐在小杌子上,“没事,朕坐这儿说说话。”

“敏珊,别磨磨蹭蹭的。”明帝招了招手,急忙赶进内殿,将栖霞寺之事与汉安王略叙,眉头紧锁不展。

明帝甚是疑惑,“郡主?”

“也好,到王府再换回来。”慕毓芫伸手携了乐楹公主,二人领着双痕等人,问知客僧寻了间僻静客房,自假山后小门而去。

“前面就是三厘岛,准备靠岸!”画舫另一头桨手高声吆喝着,众人顺着桨手所指的方向看去,有个两里左右的半圆小孤岛,并没有房屋人群的迹象,倒是郁郁葱葱的橘子树长得分外茂密,浓绿之中点点橘红,煞是喜人。

“宸妃娘娘,没事的。”郭宇亮笑了笑,顺手将丝绢别在马鞍上,“公主自幼跟我们一起玩,时常打打闹闹,早就习惯了。”

王伏顺吃惊不小,忙道:“皇上,微服出访可是件大事,还是派几个妥当的人奉旨去查好了。再者说了,如今烦心的也不只庆都一事,外头到底不比皇宫里头妥当,这一来二去更是颠簸不小。”

“晔儿——”多少个日日夜夜思念的名字,慕毓芫在莲花叠蒲团上跪下,手上握着一炷素香,在心内轻轻说道:“晔儿,你知道吗?我们还有个孩子……”

乐楹公主却不听文绣的,细细看了半日,上前拉着她的手撒娇,“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他们一个个都不陪我玩,你带我四处走走好不好?”

正在嘻嘻哈哈,只见一名华服少年勒马停在了后面,眉眼间带着几分傲意,“今天来的可不是你一个,还有我呢。每回你们比不过,都耍赖说弓不好,这次让你们先挑如何?”他的神色颇为傲气,言语间大有舍我取谁的意思。

“……谁言琼树朝朝见,不及金莲步步来。”连地上的嵌金平镜砖也刻成金莲花模样,步步生莲的盛宠极致,要何等小心才能承受?慕毓芫倚在床头花楞上轻叹,抚着柔若无存的明紫绡纱被,一根一根的莹透绡纱折出冰晶之色,让人恍然生出如居蓬莱仙宫般的错觉。

按照祖宗的礼制,册封礼之后帝后将同时从正门步出,而妃子则只能从侧门退出去,以示尊卑有序,伦理纲常。待帝后二人离去,慕毓芫由双痕搀扶着退出,太庙的侧门不比寻常宫门,依旧宽大阔朗,台阶上的红锦金毯漫漫延伸至门外。

皇后笑盈盈握住她,手上的双环翡翠镯子滑下来,衬得手腕有些嶙瘦,“妹妹你刚进来,怕你没人使唤,特意带了个人来服侍你。”说着往身后唤道:“吴连贵,过来叩见宸妃娘娘。”

那女子缓缓抬起头来,一头如云青丝绾成瑶台望仙髻,点缀几星艾叶珠花,云鬓端处斜簪一枝碧色长簪,绿莹莹好似一碧湖水。只见她眉眼如画、云鬓若裁,削若莲瓣的娇小脸庞上,一双水波潋滟妙目更是流盼动人。

“你这激将法,对我没用。”

原来无缘无故升了位分,竟然是这么个原因?看起来风光无限,实际上却只是给他人做屏障!敬妃胸口如有芒针在刺,痛得深吸了一口气,“豫国公家的养女?怎么从没听皇上提起过?”

“皇上,要不要去慕府?”王伏顺小心翼翼问道。

敬嫔性子素来贞静,如此着急,莫非寅祺病得非同小可?明帝很是担心,风风火火赶到泽沁堂的内殿,已经是满满一屋子人。敬嫔端着一盏汤药,正在床边一口口喂着三皇子,身上七成新的秋香色宫装,云鬓上略缀珠花,唯有侧首一支三翅雀羽金钗以示嫔位之尊。回头见明帝等人进来,赶忙上前行礼,歉意道:“皇上不用太担心,太医说只是吃坏了东西,喝些疏散汤药就好了。方才臣妾太着急,所以——”

院墙边上的蔷薇花开的正好,花瓣并聚簇在一起,鹅黄色的花蕊娇嫩柔软,上面扑散着黄绒绒的花粉。一丛丛攒成雪堆似的花团,分散在深浅绿叶中,明绿莹白、水珠凝滞,浓浓春色开得煞是喜人。两个小丫头蹲在花架下,小心扇火煮水,雪水“扑吐扑吐”沸腾起来,一团团白色水汽氤氲散开。

熹妃给二人赐了座,懒洋洋道:“有什么事,说罢。”

皇后豁然直了直身子,急问:“后来呢?有什么好办法?”

二人领旨退出大殿,门口小太监得了消息,赶紧进去传人。不多时,只见一名年轻太医走出来,约莫二十出头,不像是什么名医之流。慕毓藻大步流星上前,一把拉住那青年,笑道:“幼安,今儿可要麻烦你了。”

“皇上。”王伏顺小心翼翼上前,请示道:“不如把庆都的事交给汉安王料理,皇后娘娘凤体要紧,咱们还是赶紧回京城罢。”

皇后朱氏素来端正大体、贤淑敏慧,明帝对她敬重恩爱有加,二人同甘共苦,曾相守过诸多日日夜夜,乃是少年一起走过来的患难夫妻。因此后宫佳丽虽多,皇后体弱也不时常侍奉圣寝,但她在后宫尊崇地位仍无可动摇。

明帝一瞬震怒过后,当即宣道:“回宫!!”

汉安王府大殿中,王伏顺高声宣读圣旨。皇帝将税目案交托冀、洪两州刺史,还说不必因老汉安王有所顾忌,万事以国家社稷为重。汉安王府也因涉嫌案子,故而被御林军驻扎看管,府中人等均不得擅自出府,圣驾则于今日申时回京。

众人都忙着收拾行装,明帝正与云琅商量着庆都事宜,外面有人传报,“昭陵郡主求见。”明帝瞥了云琅一眼,笑道:“你救她一命,多半是来答谢你。”侧身朝王伏顺示意,“嗯,宣她进来。”

谢宜华行礼完毕,对云琅裣衽道:“多谢云公子,当日救命之恩。”说完又朝明帝请道:“臣女还想见一见慕公子,也答谢他当日的恩情。”

“我去叫姐姐出来,你等一等。”

“姐姐?”谢宜华仿佛听错什么,抬头问道。

云琅见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满目莫名其妙,迟疑住脚步问道:“你还不知道我姐姐男扮女装?呵,她可不是我的兄长。”

明帝若有所思一笑,“郡主等等,朕亲自进去叫宸妃出来。”

待到进入寝阁,只见慕毓芫正在铜镜前整理云鬓,极干净利落的男子挽髻,素面男装透出爽朗风姿,对镜问道:“皇上,臣妾这就收拾妥当,怎么亲自进来了?”

“我们现已公开身份,你不用再做男子避人耳目,朕还是喜欢你女儿家装束,让双痕来替你梳妆。”明帝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扯掉顶上的玉色束带,及腰的青丝瞬间流淌至下来,“唔,梳个桃心乐游髻。”

“嗯,那就换罢。”慕毓芫不明所以,却也不甚在意。

香陶捧上来两身衣衫,层层绡纱如云如烟堆叠,甚是华丽繁漪。明帝挑了一套刺金西番莲纹浅紫纱衣,上面花纹乃暗金线织造,西番莲花中央缀有细小芙蓉石,三重薄纱各是深浅不一,美得迷离。小宫女捧上首饰盒子来,明帝又拾起一支赤金六面镶玉的鸾鸟步摇,尾坠几缕纤细的蜜蜡璎珞珠。

双痕郑重梳妆好,笑道:“小姐还是女儿装束更好,显出好颜色来。”

“宓儿。”明帝微微弯起嘴角,含着一丝揶揄的意味,“来,跟朕出去与昭陵郡主道个别,别让她在外面久等了。”

慕毓芫心内疑惑,却也并不多问。一直到赶到外堂,看到谢宜华双眸中不可置信之色,方才恍然悟出几分,“郡主请起,不必多谢。如今王府正值多事之秋,郡主千万保重身体,等待时日,皇上必会查清此事缘由,以还老王爷清白。”

谢宜华有些怔怔,瞳仁中光线逐渐暗淡下去,垂首从发髻中抽出一支碧玉棱花双合长簪,“此番一别,今后多半相见无期。爹爹说这长簪乃是护身之物,自幼时便一直佩戴于身,娘娘当日搭救大恩,今以此相赠聊表寸心。”她语气平静如水,双手却忍不住轻微颤抖,就听“啪”的一声,长簪跌落地上顿时碎裂成数瓣!

“那是什么?!”慕毓芫还不来及惋惜,先惊呼一声,原来那双合长簪竟然是空心制造,里面赫然藏着一小卷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