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呢?”小倩苍白的皮肤上渗出两朵嫣红,一时美艳不可方物,身旁的几个行人看呆了眼,差点撞翻货架。

当然,上面那些话都是从别的鬼怪那里听说的,我并没有见过真正的除魔猎人,否则我现在也不用在这里自怜自哎,哀叹无尽生命的痛苦了。

当我还在孤芳自赏的时候,我反射在镜中的画面突然有了变化。只见‘我’嘴角上翘,露出一个诡异至极的笑容。我诧异的摸了摸脸,镜子没有映出这个动作;那个却笑容更大了,连眼睛都眯成了两道月牙。

没有疼痛的感觉,我这样的东西,心……本来就是麻木的吧!

我看了小倩一眼,缓缓道:“我想死。”

“哦?”将臣露出慈祥的微笑,让人很难把面前这位老者和几百年前视人命如草荠的僵尸王联系到一起。“僵尸我见过很多,有邪恶的、有善良的、有贪婪的,他们的追求更是多种多样,有的喜欢收集奇珍异宝,有的喜欢聚敛大量钱财,还有的在一直追求无上天道;但是,象你这样,想寻死的却是第一次见。为什么想死呢?”

望着眼前伟大的僵尸,我似乎也成了虔诚的信徒,心中的辛酸一涌而上,我哽咽着道:“前辈,您应该能够理解空有无尽生命却失去精神支柱的空虚和寂寞吧。”

“呃!你在迷惘。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他随手一挥,石桌旁的地面渐渐隆起,形成两个石凳。“坐在这里慢慢说,我想知道是什么样的遭遇让你对生感到厌倦。”

虽然我从没跟任何人提起,也永远不想提起自己的过去;但面对将臣智者般的锐利目光,孺慕之情油然而生。内心虽然酸楚,依然缓缓道出了我深藏心底几十年的回忆。

我和阿欣从小一起长大,由最开始的玩伴,渐渐变成了互相倾慕的爱人。我清晰的记得,那是一九三五年的秋天,我和阿欣两人双双被推荐至清华读书。那一年我十九岁,阿欣十八岁。那是一个骚乱不安的年代,各种新思想、新思潮纷纷涌入,我便是受其影响最深的那代人。那时的我风华正茂、意气风,我有理想、有抱负,一心想振兴中国、救我中华。我写文章抨击时政,传单唤醒国民,组织和参加各种集会、游行。无论我做什么事,阿欣都会带着甜甜的笑容陪伴在我身边,她笑起来很美,每当看到她的微笑,我都会对未来充满憧憬……。

那段时间是我一生中最甜美的日子。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当我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时,厄运降临了。

我的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养育我的母亲,我最爱的母亲,染上了肺结核。在那个年代,这是一种不治之症,肺结核就是死亡的代名词。可是,我不想放弃,母亲养育我那么多年,终于念着、盼着我长大了,我要让她活下去,我要让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儿子娶妻、生子,我要让她度过一个幸福的晚年。

在似火的骄阳下,在漆黑的深夜里,在滂沱的大雨中,我背着病重的母亲遍访京城名医,即使可能是骗子的江湖术士也不放过,我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可能的希望,无论它有多么渺茫。在那段焦虑的日子里,阿欣始终陪伴在我左右,她不怕被传染,在别人都躲得远远时,依然替四处奔走的我照顾母亲。

无奈,人力终有穷尽,当我寻找的所有人都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后,我绝望了。我跑到城外,对着空旷的原野疯狂的大喊:“苍天,给我一个机会!救救我母亲,哪怕用我的生命,用我的灵魂去换取……”

这时,那个恶魔出现了,那个榨取我一生幸福和希望的恶魔出现了。

他就那样凭空出现在我面前,用现猎物般的惊喜口气道:“年轻人,你真的愿意为了你的母亲出卖生命和灵魂吗?”

这句话,仿佛一根救命稻草。那时的我,拼了命也要抓住它。

我跪着爬到他脚下,死死抱住他的双腿,哀求他救我母亲一命,我愿意付出任何东西。

“好,我答应你。”他这样说着,“我要拿走你的灵魂,但不要你的生命,甚至会赐予你无尽的生命。”

“今夜月亮升起时来这里等我,你要助我完成一个仪式,我明天就会去救治你的母亲。”

我不懂他说的无尽的生命、仪式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母亲有救了。我高兴的跑回母亲所在的医院,找到阿欣,告诉她我遇到了仙人,今夜我随仙人出去,明天就回来救治母亲。

阿欣没有说话,用怜惜的目光望着我,她一定以为我疯了。她取出一把剪刀,剪断了自己的几缕青丝,又剪了一些我的头,把它们编制在一起,编成一个美丽的同心结。

她把那个同心结埋在医院的一棵枫树下,对我说:“古人说结为妻,我要做你的新娘……我等你。”那天是一个枫叶飞舞的日子,火红的枫叶漫天飘落,我拿掉一片沾在她头上的枫叶,笑着道:“放心,我会回来娶你的。”

那天晚上,月亮升起的时候,我怀着期待的心情来到了白天的那个地方,恶魔已经在那里等我了。当然,那时我并不知道他是恶魔,我以为他是仙人,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仙人。

“跟我来吧,年轻人。”他随手一挥,地面升起一个七彩的法阵,光芒一闪,我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岩洞内。

瞬间移动!这是仙术!我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一定是个仙人。

“这个山洞在北京西山,你躺到那里去。”

依言躺在他手指的石床上,一股热流涌进体内,我渐渐失去了知觉。在完全昏迷以前,我似乎听到他在喃喃自语:“我就要成功了……就要成功了……四百年的耻辱……你等着我吧!”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才现自己的身体与以往有些不同,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感觉不到血液的流动、甚至根本就没有呼吸。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难道我已经死了吗?扒掉覆盖在身上的蜘蛛网和腐草,神情恍惚的站起来,才现石床旁边有一副骸骨。从已经残破不堪的衣服判断,他就是带我来这里的那个仙人。

我在这里睡了多久?他有没有去救治我的母亲?他为什么会变成骸骨?我现在到底是人是鬼?我迷惘。

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和反感,我从他的衣物里翻出两样东西,一个檀木雕制的精致木牌和一本手写的书册。书的封面上清楚的写着六个字“僵尸炼成大法”。

我似乎明白了,他说要拿走我的灵魂,赐予我无尽的生命,难道就是把我变成僵尸。自己变成什么我无暇顾及,我最担心的是母亲,他已经死了,那我母亲有没有得到救治?

我疯般狂奔回城内,却悲哀的现早已事过境迁、物是人非。我睡了三年,北京在一年前已经成了日占区。经过多方打听,我才知道,在我消失的第三天,母亲去逝了。阿欣等了我两年,也在战争爆前夕踏上了寻找我的旅程。

他没有实现诺言,他没有来救治我的母亲,他不是仙人,他是一个恶魔。他拿走了我的灵魂和未来,只给我留下一个充满遗憾和悲哀的躯壳。我行尸走肉般回到那个改变命运的山洞,坐在石床上,看着那堆白骨对他进行最恶毒的诅咒。

日生日落,冬去春来,我保持着那个姿势大约枯坐了一年吧。记不太清楚了,因为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对时间没有具体的概念了。我决定去寻找阿欣,母亲已死是无法挽回的事实,我能做的就是给活人一个交代,我要实现自己的誓言,我要娶她做我的新娘。

枫叶绿了又红,枯叶尚未落净,嫩芽已经开始生长,七十年转瞬即逝。我寻遍中国,却找不到阿欣的踪迹,我已经绝望。阿欣不是我,她没有无尽的生命和大把的时间可以虚耗,七十年……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六年前,我回到了,我们定下终生诺言的地方……却意外的现……

……

我们到达的时候是正午,当我讲完这个故事,太阳早已西斜。小倩听到一半,便已泪水霪霪,一直哭着听我讲完。将臣则不时长嘘短叹,似是感叹世事无常。

一口气将这些事讲出,困扰我多年的苦闷也得到了一些缓解,我真是一只悲哀的僵尸。

“你知道那个恶魔的名字吗?”将臣试探着问,似乎在确认什么东西。

事情过了这么多年,我虽没有当初那么恨他,那个名字却依然刻骨铭心。“李破尘!”我毫不由于的答道。木牌和书册上都有这三个字,我确信这便是那个恶魔的名字。

“那个木牌还在吗?”将臣的声音有一些颤抖,夹杂着丝丝激动。

我拿出一直贴身带着布包,取出木牌。它的正面是一座巍峨的高峰,上面插着一把剑和一柄拂尘;背面则用大纂刻着‘李破尘’三字。木牌被磨的很光滑,我这些年一直很少碰它,拿到时就是这个样子,显然是恶魔生前的钟爱之物。

将臣小心的接过木牌,双手轻轻的抚摩,就象见到一个失散多年的老朋友。“孽缘!孽缘啊!”他无奈的大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