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稽“扑通”跪倒在地,泣声道:“大王!既然大王已经这样说了,都稽何敢再辞!”南越王俯身将都稽扶起,温言道:“说说你都有何良策?”都稽拭了拭泪水,沉声道:“我军虽已集结近二十万之众,但战斗力远逊臣素知的汉军。汉军接阵弩骑为重,士气高涨,武器精良,说能以一抵十决不为过。”吕嘉在旁一愣,显是没想到他这么说话。他用手一指都稽,问道:“那你究竟是愿不愿领兵啊?”

霍去病突然被置于两难之地,如果自己拒绝,那霍去病不堕的英名便算毁在了自己手里;如果自己要应允,自己连能不能躲过他那致命的一击都没有把握,更别说取胜了,一旦被击败,可比之拒绝更加可耻了。他迎着武帝探询的目光,突然下定了决心,霍去病可以在沙场上被击败,但决不能失去应战的勇气。他翻身下马,走到武帝面前,单膝跪倒,高声道:“微臣愿意接受李陵的挑战,请陛下恩准!”武帝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之意,显然对他的勇气颇为赞赏。霍去病此时才真正感受到李陵的厉害,自己一旦避战,失去的不仅是在军中的威信,搞不好还要捎带上武帝的宠爱。

武帝饶有兴致的看着郎卫们清点猎物,看到郎卫们已经统计完毕,向徐自为道:“如何?”徐自为上前数步,到武帝面前拜倒,大声道:“猎物总数以中尉司马安居。”只听他话音刚落,北军中立时响起一片欢呼之声。武帝待呼声稍歇,提气说道:“我大汉以武兴国,每年行此狩猎,正为不忘骑射。司马安箭法过人,今次狩猎的猎物就赠与北军分享!”“万岁!”北军行列中响起一阵欢呼之声,直冲云霄。司马安下马上前,代北军谢赏。卫山手勒马缰,脸色极为难看,本来南军拱卫宫廷,地位上要高过北军一等,此番竞猎失手,面上如遭秋霜。

修成子仲又向栾大道:“栾大人这神仙棋局,算是在陛下面前露了脸了,我想平步青云,应是指日可待了。”栾大忙摆了摆手,回道:“少君说笑了!栾大何德何能,能够托庇于少翁已是奢望,哪还敢觊觎高位!”少翁并没有因栾大的话而现得意之状,反而不阴不阳的说道:“你当初既由霍将军荐入宫中,以骠骑将军之荣宠,只需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就是了,你又何须畏难?”霍去病想不到这么快他就有反应了。少翁将栾大与自己联在一起,而此时栾大得势,大有争位之意,这岂不是将自己卷入太祝府的权力之争中去了吗?他心中不思政事,对此不甚敏感,但看到朝中时时都在杀人,自然知道这便是为政的结果,所以自己自是时时小心。想不到即便这样,也被无端的牵连进去,后果如何,更是殊难预料。此刻他倒是盼望何地再起战事,自己可以统兵出征,远离这是非之地。

霍去病对他真是殊无好感,少翁的印象远远不及栾大,即使是栾大居中弄鬼,霍去病也不想让少翁看出破绽。为了分他的神,霍去病对少翁道:“少翁精于鬼神问事,他们之间这等棋局,应是见惯寻常了吧?”少翁摇了摇头,似乎尚未从沉思中省觉过来,跟着他的目光一转,好像被惊醒了一般,向霍去病道:“请原谅下官失神,没有听清霍将军的问话。”霍去病微微一笑,也没在意,又将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少翁这回是连连点头,笑着道:“那是那是。神仙之属大多雅好弈道,不过输棋混赖,下官今日倒是头回看见。”说着眼尾又下意识的向正在收拾棋盘的栾大望去。

修成君的住处相比外面更是令人目眩,什么玛瑙屏风,紫玉香炉,就连唾壶都是金银质地,想必都是武帝随手所赐。又有两名侍婢过来导引,引着二人直入内间。内间正中是一张紫檀木的胡床,帐幔挑起,斜倚着绣枕坐着一个年长的妇人,有一名侍婢跪在床尾正为她摩足拿捏。霍去病这是第一次见到修成君,当他的目光与修成君甫一相对时,突然感觉身上泛起一阵寒意。这种感觉与他初见武帝时极为相似,那是一种刚毅果断,百折不回的气势所带来的震撼,而这种感觉在修成子仲身上却是一点也没有体现出来。

武帝点了点头,显然对今日之议颇为满意。蓦地,他又转向张汤,问道:“前日御史中丞李文不是已经下狱了吗,举之人还没有出来?”“没有。”张汤应道:“臣已经通令闾巷,邀举之人出受赏。可是至今仍无消息,也许李文另有奸党,此人心有忌意。”说着下意识的瞟了眼庄青翟,看的庄青翟面上筋肉微微一跳。武帝点了点头,道:“无妨。朕已严令江充彻查此事,关联奸佞一概不许放过!”说着他再一次环视了一遍全场,缓缓道:“江充的手段,卿等自是心中有数。”

一刹那间,他现这个时代的每个人都很精彩,即便如暗藏奸狡的修成子仲,也不是全无是处,至少他的一番话,就差点让自己信以为真。第一次,他觉得从前那种困修的山野生活,真的是令人唾弃。他忍不住站了起来,抱着双臂在屋中踱了起来,不管修成子仲要使用什么样的伎俩,此刻都更有信心与他周旋到底了。

看着修成子仲施施然离去,霍去病大喝一声:“怀蕊、砚香,你们给我进来!”

霍去病走近屋门,抬头看见怀蕊正倚着门看着自己,不觉有些尴尬,看着怀蕊不知该说些什么。怀蕊看他面红耳赤的表情,忍不住“咯咯”一笑,上前搀住霍去病向内走去,边道:“我们都是爷的私产,看上哪个,疼爱哪个,都是爷自己的事情,用不着这么害羞啊!”“我哪有?”霍去病硬撑道:“我堂堂的骠骑将军会害羞?胡说八道!”“是吗?”怀蕊伏在霍去病的背上,柔声道:“一定是怀蕊看错了。那怀蕊这就去跟砚香说,今晚让她陪爷好了?”霍去病抖手甩开了她,瞪大眼睛喝道:“都不要!今晚我要清修。”

修成子仲虽受武帝宠爱,但受的毕竟是闲职,霍去病从来没在朝中见过他。此时既然知道他的身份,结果如何自是不言自明。可是修成子仲如此欺人却让他看不过去,尤其胡建亢卑有度,令人同情。他终于忍不住大喝了一声:“够了!”随着他一声断喝,一众人的目光都向他看来。他分开人群走到街上,大声道:“胡侯丞隐忍如斯,你又何苦欺人太甚!如今白日昭昭,你就不能给皇家存些体面?”修成子仲斜眼睥睨,只用眼尾扫了扫霍去病,撇着嘴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还敢对皇家说动说西!拿下了。”他口中说“拿下”,霍去病已看到他眼中精光一闪,一道寒气依然袭体而至。这时,耳中才传来街边众人的惊呼声,以及胡建的一声大喝“住手”。

【附:《史记外戚世家》中明确提出卫青有四子,世子伉、阴安侯、干侯、宜春侯,似乎宜春侯是少子。但《汉书》也有“青长子宜春侯伉坐法失侯”,言之凿凿。卫伉是长子无疑,按理说应为世子,不宜再行封侯。可是《史记》索隐:宜春侯名伉。而且“大将军长子宜春侯伉坐法失侯”也是史迁原话,见于《卫将军骠骑列传》。不知是史迁之误,还是后人的过失。另及《汉书》史料远不及《史记》详细,本书中大部分资料参考的是《汉书》。言史事三则:1、平阳公主改嫁卫青,两史都言“有恶疾就国”,足见平阳改嫁之时,曹寿未必已死,《史记》中言“公主寡居”未必便是守寡的意思。2、汉律规定:入宫门,必有符籍。天汉年,卫伉因无符籍失“长平侯”。卫伉元鼎年已失“宜春侯”,断不会不知法妄入,定是出入已为惯常。何以此次便坐法失侯,想见当时武帝有意加罪。第一次失侯原因不详,卫伉两失其侯,令人费解。3、卫家三子襁褓中便受封列侯,文中为行文方便对此有所变更。只是此举似与高帝白马之誓有违,刘邦言:非刘氏而王,无功而侯者,天下共击之。通观帝朝似乎只有卫青三子有悖此令。】

“有没有兴趣到外面走走?”霍去病默对众人良久,忍不住对路最道。路最笑了笑,知道他此刻心情烦闷,答道:“乐意之致!”霍去病这便交代了一声,带着路最打马出了同安里,向大营的方向缓辔而去。

路最此时点了点头,似是有所明白,说道:“那不正可说明我们是中它们的幻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