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大拱手一礼,应道:“不敢。栾大这点道行,在大人眼中何值一晒!栾大再有胆量,也不敢妄生非分之想。”少翁对他可是半点也不客气,手捻胡须,冷冷的道:“就怕未必吧!不过我也不妨告诉你,你这点微末伎俩还真就没让我放在眼中。我可是方今的太祝令,有权启用太一行九宫占盘,太一乃北辰正神,你要耍什么花招,未必就能逃过他的明断!”“是!”栾大连声应是,额上都泌出不少汗水。太一行九宫占盘是汉人笃信之具,但是它是否真有神力,却是谁也不知。东西操纵在少翁之手,无形中便可代替太帝话事,栾大的生死确实不啻于操于他手。但是占盘都是一样的东西,推演者才有高下,一旦少翁轻启太一行九宫占盘,却被证明推演错误,也要冒极大的风险。霍去病默然旁观,知道既然少翁能将话说出口,那便是威胁大于谋事,看来他还是不敢轻易与栾大较量。

霍去病看着娥夫人,沉声道:“夫人的遭遇,去病略有耳闻。抱持前事除了徒增伤感,又能于事何补?夫人大好年华,就此虚度,岂不可惜!”“你看!”修成子仲指着霍去病对娥夫人道:“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你吧!我的话你可以不信,霍兄说话难道还能骗你?”娥夫人微一欠身。对霍去病道:“多谢霍将军美意。”说完便转身向里面走去,不再多只言片语。修成子仲尴尬的望着霍去病道:“我这个妹妹平日骄宠惯了,一向是这个样子,霍兄请不要介意!”霍去病耸了耸肩膀,道:“率性而为正是我辈中人,去病欣赏还来不及,哪里还能怪罪。”“霍兄这样想就最好了!”修成子仲拉住霍去病的手臂,相携着向里面走去。

修成君的外貌不过是个普通的妇人,只不过因为享受了太久雍容的生活,而显得有些华贵。她的体形略胖,这点也与武帝有些近似,但她的容貌却与武帝绝不相同,除了一双眼睛,和她隐隐透出的锋芒,几乎与武帝再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霍去病上前施礼道:“在下霍去病,参见修成君。”修成君地位虽尊,但与霍去病却没有君臣的名分,他只能以晚辈之礼进见。修成君挣扎了一下,似乎这便算是还礼了,这边修成子仲急忙上前将她扶稳。她右手向上抬了抬,示意霍去病免礼。口中缓缓说道:“老身偶感风寒,无法迎候骠骑将军,还望勿怪!”修成君不比修成子仲,霍去病礼数上不敢差了分毫。汉重礼教,分尊卑,失礼便是僭越,往往便是死罪。他微微躬身,回道:“君上染疾卧床,去病未能早来问候已是罪过。君上再这样说,去病真是要无地自容了!”“太谦了!”修成君摆了摆手,道:“老身常闻霍将军一身傲骨,想不到今日一见,竟也是个谦谦君子。可见传言误人,不可尽信!”霍去病一笑回道:“闾里流言,八九不出风闻。即便去病真是傲骨如铁,在君上面前也得冰消云解!”

事情展到这种程度,出乎所有朝臣的预料。大家都不明白,究竟武帝如此惩治狄山,是因为他攻讦张汤,还是因为主和而触了武帝的霉头。此刻旧事重演,一众朝臣大多缄默不语。桑弘羊洋洋大论完之后,看着武帝道:“臣以为,当初任敞之意虽为不谬,但与匈奴约为边臣,若力不能制,则和约不过朽木腐竹一块而已。若要匈奴称臣,唯有痛下辣手,迫其臣服。”说着转向卫青,问道:“不知大将军以为然否?”

霍去病大步向睡房走去,怀蕊和砚香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得在后面紧紧随着。进了睡房,霍去病抬手将壁上所悬的“鸣鸿”抽了出来。怀蕊忍不住问了一声:“爷,马上该进膳了,您这又要干什么呀?”霍去病“鸣鸿”在手,觉得身上的热血不住沸腾,他微笑着看了看她二人,答道:“我要练剑!”

他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既然少君说得这样坦诚,去病也不妨明言。不错,少君一席话确实令人体谅,不过使人谋刺去病这件事,好像有点不能自圆其说吧!”修成子仲叹了口气,说道:“小弟正要解释此事。当时确无伤害霍兄之意,皇帝对小弟再加宠爱,小弟也不敢明白使人当街杀人啊!即使不是霍兄你,换做寻常百姓,那九章铁律也足以把我压死了。”霍去病晒笑道:“那少君的意思是,当时那人是自做主张了。难道他就不怕九章铁律吗?”“说的就是啊!”修成子仲做了个手势,沉声说道:“所以小弟回府之后,立即着人严查此事。结果你猜如何?”霍去病对修成子仲卖的关子不以为然,顺口接道:“如何?”修成子仲咽了口唾沫,放低声音道:“小弟查到,这个谋刺霍兄之人原来竟曾是霍兄的家奴。”“什么?!”霍去病面上不由作色,问道:“他叫什么名字?”“韩楚。不知霍兄可还记得这个人吗?”

这时突然听到砚香在屋外高声道:“爷!修成君少爷前来拜望。”

哼唱着推开房门,霍去病折向里间。不想迎面便是一只山枣木的大漆木桶,随着“哗哗”水声,怀蕊正从桶中站起,给了霍去病一个正面。霍去病脑中“嗡”的一声,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妮子怎么在大白天就洗澡啊?怀蕊看到霍去病也是一惊,抬手掩住唇角,却没有叫出声来。两个人一瞬间僵在那里,谁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怀蕊的眼神逐渐由惊讶变成了不解,其中还蕴着淡淡的欢喜。看着霍去病这样呆望着自己,一抹桃红不自主的泛上了两腮,殊不知这在霍去病的眼中不啻于在心上挠了两把。霍去病干咽了两口唾沫,脑中一片空白。而怀蕊在那里与他羞怯的对视着,却丝毫没有要遮掩自己的意思,一对丰胸在霍去病眼前轻轻招手,要说霍去病不动心那就真是圣人了。

这下来得迅快非常,霍去病向左一闪,“哧”的一声,剑尖划破外衣,在霍去病右肋上挑出一条血槽。看偷袭者剑势并不像要当街格杀自己,即使以修成子仲这样的骄横,要说当街杀人也是心有忌惮。霍去病左闪的同时,身体前倾,“铮”的一声,将“鸣鸿”拔了出来。他平日上朝,身上带的只有饰刀,这把“鸣鸿刀”这几日一直放在匠所做模,今日用完收回,想不到此时却派上了用场。

这一路他闷闷的出神,心底总是那么难以宁静。施轓车不能走建城门和直城门,霍去病的车驾一直向北自雍门入城,经过西市再折向他居住的甲第区。途中经过平阳侯府邸,门外停着一辆黄金涂五末,驾三马的赤罽軿车,这是汉制长公主的车乘,看来平阳公主是在里面。霍去病犹豫了一下,除了平阳公主的车乘外,基本上再看不到什么车舆,大概是朝中官员还没有得到消息。驭者似乎了解了霍去病的想法,将车乘放慢下来。霍去病立刻便即察觉,想了想,抖手叫驭者驶过,自己现在去探视还是显得颇不合时宜。

卫登抬手向后一指,霍去病这才留意到,假山石的下面站着一个六七岁的少儿,模样还真与自己有那么几分相似。只见他静静的在山石上鼓捣着什么,全不像他这么大的孩子那么活泼。霍去病远远的看着,心想:也许这就是缺少父爱的孩子与别人的不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