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老爷斜眼瞪她,接过茶来漱口,把杯子塞回躬腰站着不敢坐下的段夫人手中,哑声道:“……吵什么?我这头疼得都快裂开了,你在外头不说好好为我分分忧,跟婆子吵什么?不觉得丢人啊?”

旁边的婆子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动,那个压着她肚子的婆子又对她大吼:“用力啊!!”

段家婆子一边收盘子一边肚子里头骂,包什么包?包菜汤不成?都吃光了还有什么能包的?

段老爷正准备再骂,段浩方来敲门了,段夫人被训得臊脸不肯出去,段老爷瞪了她一眼让丫头扶着出去了。

段浩方傻了,只觉得脑袋都要炸开,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吴二姐不喜欢被人笑,她要强,习惯事事想在前面,在事情有一点苗头时都要尽快想出对策。

段浩方一直靠在炕头半眯着眼养神,他不是没发觉一屋子丫头婆子的紧张不安,可他是一定要在今天让这间屋子里的人都明白一件事!他,段浩方才是这间屋子真正的主人!吴二姐是他炕上的人,他疼她是一回事,可也不容她和她的人爬到他头上来。

吴二姐被他一看,跟被火燎到似的飞快的缩起双脚往炕上一躲,卷着被子盖着脚。

媒婆话音未落,红花在后面小声说:“姑娘,我在呢。不怕啊。”

两人又说笑了阵,青萝过来说:“张妈妈,姑娘的衣裳都送过来了,你过来瞧瞧要怎么放。”

婆子们上前掰开小杨姨奶|奶扯着丫头的手时吓了一跳,才两天不见,小杨姨奶|奶的手跟死人的手似的泛青,滚烫烫的吓人,她的劲还特别的大,跟鬼怪附身似的。几个婆子再看她那副鬼样子,都吓得哆嗦,顾不得丫头抱着头哭叫,几下一用力把丫头从她跟前剥撕开,小杨姨奶|奶手中还抓着一把头发,连血带皮的的一大缕。

吴二姐也算是见过多少大世面的人,可是这一刻却连隔着轿子跟他说句话都不敢开口,慌忙间整头发抻裙子又摸脸,又想起他根本看不见,手中捏着一方帕子半天也没憋出一个音来。

吴家屯外早有吴家的人在等着,段浩方远远看见人就勒马慢下来,近了一瞧,倒是个熟人。吴家敬齐少爷,段浩方不拿架子,远远就拱着手端着笑的迎过去。

婆子退出去,特地打了热水侍候那梳头婆子洗过手脸再领进来,梳头婆子一见段夫人立刻捂着心口惊呼道:“啊呀呀!这竟是你家夫人?这要不说,我还以为是今天要进门的新娘呢!真是鲜花一样水灵的俏模样啊!”

吴二姐长出一口气,其实打心眼里,她倒真希望自己这辈子下辈子都能托生到吴家来。这里是真好。

吴二姐又给她挟了一筷子酱黄瓜说:“这针线累眼,别总熬夜干这个。”

吕妈妈刚才一声没吭,就跟个哑巴似的。吴夫人叫她,她才跟点了晴似的活起来。闻言立刻先蹲了个福,才低眉顺眼的开口:“段二爷屋子里还好,统共就七个人,管洒扫的一共四个,两个粗婆子两个小丫头。屋里有一个大丫头叫兰花的,说是二爷才给改的名,日后就归在二姑娘房里使唤,已经嫁了外院门上的一个叫容贵的小厮了,这丫头跟院里的人熟,听说爹娘兄弟嫂子都是段家的人,还有两个小丫头都是十二三的模样。”

兰花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哪里敢再跑去问二爷?二爷让她来看着摆家具没让段夫人出面就是不想让吴家的人觉得段家在拿架子,谁知这两个婆子一进来就盯着棉花和荷花的事。她一个丫头哪里能跟段夫人硬顶?只能推,可这一推倒像她在里面搅事似的。

婆子拍着她的手温言道这吴家姑娘就要进门了,九十九都拜了难道还差这一哆嗦?只要那人进了门,你这边风风光光生下孩子,日后这屋里还不是你拿大的?何苦这时闹得大家不痛快!

段夫人冷笑,以为段老爷是在为那个女人遮掩,立刻叫了心腹的婆子去看,婆子回来趴她耳朵边一说,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又等了两个月,她在屋子里数着日子,肚子一日日渐大,慢慢连屋子都出不去了,幸好那个同屋的吴家妾会照顾着她,帮她拿饭倒夜香,偶尔也会帮她洗个衣裳什么的,她自己的丫头被那些粗蠢的婆子扔到灶下,连过来侍候她一下都不可能。小杨姨奶奶见这个吴家妾都上来奉承她,不由得小小得意,觉得她放着吴家姑娘这么大个靠山不管却特地投到她跟前,必定是连她都不看好那个吴家的姑娘!

吴老爷知道点门道,摇头叹道:“少说,也要七八百两银子。”其实它贵就贵在难得二字上了。楠木是蜀地的东西,款式是南边的,段浩方现从蜀地那边买料再拖回来现打是来不及的,如果在当地买必要贵上三成左右。估计是这小子在他作生意的地方找店家下订后赶出来的,按时候算,大约是他得了小杨姨奶奶这个信后就赶着下了订银,等东西打好了再拖回来给二姐和吴家作赔礼,这才敢上门。

吴老爷彻底放了心,吴夫人教出来的大姐,还能是个傻的不成?又提了两句新聂夫人的事,大姐笑眯眯的说吴夫人给她备的三个婆子都是能干的,新婚头一天早起敬茶她就给新夫人一个下马威了。端着茶没往等在堂前的新夫人跟前送,而是转了个圈堂而皇之的送到了聂五亲娘的灵位前,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当时聂五是满脸淌泪,聂老爷也一脸哀戚,新夫人脸上阵红阵白,她磕完了头起来,回头看新夫人不肯动,最后还是聂老爷明白意思,转头让新夫人过来给聂五亲娘磕头。

后来敬泰出生了,她生生硬顶着吃了一年的长斋感谢老天爷!吴夫人求她喝口鸡汤她都能当面喝下去回头再吐出来,瘦得整个人都小了一圈,要不是吴夫人哭着要她吃肉,她原本是打算吃三年斋的。

这群平常在吴家除了吴夫人不看别人脸色的大牌丫头婆子在吴二姐面前倒是没有一点脾气,往常因着侍候贤二爷,个个鼻孔朝天走,现在二姐一句话让她们都到小屋里去挤着,竟一句话也没有,蹑手蹑脚溜了个干净。

屋子里吴大小姐哭得两只眼睛核桃般大,脸上的粉扑上湿掉再扑再湿。

过了小半时辰,吴老爷施施然迎到大门口,一见段老爷,大惊失色道:“世兄!怎么弄得这般模样!!”一时又担心得不得了的样上前拽着他往院子里去。

五两!段老爷攥着手里的二指宽一指长的黄纸票发傻呆。这一把就赌五两银子!

段夫人坐在屋里握着手里的帕子发狠,说什么也不能让人把吴家这门亲事搅黄了!让那些小人得意!

吴老爷笑:“啊,二姐是这么说的啊。”边说边笑眯眯的看被一堆人按在炕上的吴二小姐。

敬泰扶额叹气:“我的好二姐,你只管穿用就是,管它多少钱?”

菜贩被他当头喷了一脸的唾沫星,旁边一群人哄笑,当下也不好恼,只暗骂声晦气,竟是个傻子。又不肯让个傻子给看扁,又说:“傻子一边去!人家娶的多的都叫妾!就住这门里的叫段二的那个,屋子里就有四五个妾!”

小杨姨奶奶机灵,立刻就要站起来迎。被段老太太一把按回去说:“你现在贵重着呢!别怕!你娘不敢跟你计较!”

吴二小姐点头,这她知道,不然也不会误会吴夫人送她们来是准备教两个姑娘怎么讨男人喜欢。

吕妈妈虽然称妈妈,不过年纪却不大,还要比吴夫人小点。她原是一个富商在南方买下的妾,听说不是干净地方出来的,只她却说自己是妈妈养大,也没在楼里呆过,妈妈养她到十四岁就招客上门,十六岁时见了这位富商后收了五十五两赎身银把她嫁了出去。她先是被富商养在南方,后富商回家乡把她也带了回去,富商的妻子也算能容人,没给她什么苦头吃。过了几年她怀了孕,可巧竟生了个儿子!但儿子还没满月,元配夫人就把她给卖了。她瘫在人牙子的车上,靠着身上的耳铛钗环手镯衣服求得同车姑娘们的帮忙,算是慢慢养好身子。等到吴夫人要挑婆子时,她又想办法求了人牙子把她送来。

吴老爷见她知道使劲了,就知道她醒过来了。还没说话就看她闷头闷脑的往他怀里小猫吃奶般钻,翻身一压彻底将她压在肉下,趴在她耳朵上说:“把你塞进来吧?嗯?把你压死吧?做我的孩儿吧?听话不?说啊?”边说边压着她向下使劲摇晃,真狠不能把她给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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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浩方赶快放下筷子,站起来说:“请伯父教训。”

再看看自己弟弟的亲事!吴家屯吴大地主的正经嫡女啊!到时陪嫁的田庄亮出来,这吴家小姐指缝间漏点出来都比他老婆当年嫁过来带的那仨瓜两枣强!

小杨姨奶奶又跪了半天指天咒地的说她侍候段夫人是一点不情愿都没有的。

早几年段浩方还没把段夫人想着要孙子的事放在心上,等他去了南方见过世面后,才回过味来。他曾亲眼见过一个不受亲娘辖制的儿子娶了媳妇后生了孙子,亲娘就只管抱着孙子过,家里的田产生意都不让那儿子沾手,有不少人都说日后等那个小孙子长大,这儿子只怕是什么都捞不着。那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儿子只好每日里喝酒听曲,在酒桌上不止一次恶咒道:“我就是都花干净了也不给那小子留!”

吴夫人怕她们不懂事到时吃亏,吓唬她们:“到了婆家头一件要紧事就是孝敬公婆,爱护弟妹,对小姑子和小叔子更要提上一百二十个心!对相公要敬之爱之,切不可轻狂放浪,嫉妒更是要不得!”

吴二小姐的脸吓白了,吴家竟蓄了近三百的私奴?

吴二小姐又想到自己,以前听到有婆子传她的闲话,她就叫丫头告诉管事捆了送到庄子上去干活罚她们。

两年前吴夫人趁着机会将家里伺候已经过世的吴老太太的旧仆人卖了个干净,只留下了几个吴老爷使着顺手的,院子里一下子空了不少却没什么影响,吴老太太在吴老爷发迹后惯爱讲排场,家中不少仆人都是当时买回来的,也有托着亲戚的老脸前来投靠平日里吃闲饭的,这些人平时也不干活,光陪她闲话的婆子就有好几个,以前没少给吴夫人添堵,早就恨得牙痒。

吴二小姐思量了一下,做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来,任由吴夫人旁敲侧击的试探。

进了那里一套最大最宽敞的房子,吴老爷抱着她进里间,可能刚才把式说过不让有人,结果一路走来一个人都没瞧见。里间拢着火盆,吴二小姐把脚伸过去烤,吴老爷给她倒了杯热水后伸手把她的鞋脱

吴老爷倒是放松的长出一口气,由着吴夫人服侍他脱了衣裳洗漱后躺到床上,他抱着吴夫人望着帐子顶说:“……你还记不记得六七年前吴九斤哥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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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夫人没提家中卖仆人的事,可这院子里的大事小情哪件逃得过吴大小姐和吴二小姐?她们管过事掌过家,虽然不知道这些老仆哪里碍了吴夫人的眼,不过也都聪明的不提半句,吴夫人说要她们挑丫头,两个人都天真可爱的扳着指头算要什么样的丫头,什么会厨艺会做小点心啊,会梳头会调胭脂啊,会绣花会做衣裳啊,会养花会养小狗小猫啊,好像她们要挑的都是些通天彻地什么都会都能干的丫头。

吴夫人打断他的话说:“我是你娘,敬泰是你大哥,娘和大哥都不会埋怨你的。”拍着他的头说:“莫再把此事放在心上。”

敬贤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可他也有一肚子的委屈要说,挣扎半天,终于败在吴夫人的慈善上,结巴道:“……先、先生讲的,我听不懂。”

敬贤眼前刚不晕了,强撑着站在屋中央,听到吴老爷让拿板子,这腿就止不住的哆嗦起来。

二姐不敢再看他,摸着烫热的脸只盼着一会儿张妈妈和红花进来时别让她们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