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家具打好后他才准备回来,因为先写了信回家,结果家里就派人来接,正是容贵。

在吴家头一次见段浩方时,她就发现她跟段浩方在口音上的不同,当时就怕日后这会成为一个被说嘴挑错的地方,她马上就学会了段浩方的口音。可是出嫁的东西是吴夫人仓促之下准备的,倒有是些急,只拿了她以前的衣裳样子照着赶了出来,所以跟这边城里的样式那是绝对不一样的!

铺好了床,张妈妈牵着二姐到屏风后换衣裳,这下可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穿着了,先是一件肚兜,再穿一层内衣,最后是一层罩衫,底下套条裤子。张妈妈一边给二姐换衣裳一边小声劝她道:“姑娘,女人都要过这一关的。谁都躲不过去。”

吴二姐愣了下,立刻发现自己洗完澡出来赤着脚,只穿了件大褂子,两条腿光|溜溜的,小腿和小脚丫子都赤|条条的露在外头,悬在炕沿上。

她一脚踏出轿子,两边媒婆架稳她,候得她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扶着她向前走。那媒婆还说:“姑娘不急!这会儿是他们等咱们!咱就是一步一个坑的走上一个时辰也不会有人敢催一句!”

张妈妈满意的拉着刘妈妈的手臂说:“正该是这样!夫人让你来可真是没找错人!姑娘在家娇惯,就是出了门也没受委屈的道理!不然要咱们干什么呢?”

段夫人早就安排了几个婆子守在这大儿子的院子前后,就是怕小杨姨奶|奶闹起来,听见屋子里丫头的哭喊,原本不想管,见声音渐大只好进来,见小杨姨奶|奶挺着个大肚子抓着丫头的头发撕打,丫头衣裳头发都被扯烂了,跪在碎瓷片上两条小腿都是血。

一路向前,吴二姐满肚子盘算此时也无用武之地,只能硬扛。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她甚至小小眯了个盹,轿外突然响起一个拐过来的马蹄声,然后是什么东西嘣嘣嘣敲了敲轿顶,吴二姐一机灵,醒过神来,就听见外面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在对她说:“二姐?可还受得住?马上就到了。”

此时天仍是黑的,出了城就是一片荒地,一望无际,连棵树都没有,仅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向前。幸而段浩方不是头次去吴家屯,前边领路的也知道地方,夜路倒也走得轻便。一路闷头向前赶,倒也不觉得辛苦。路上轿夫和吹唢呐的热热闹闹嘻嘻笑笑,倒是一派欢喜景象。等太阳升到半空中时,远远的能看到吴家屯了,段浩方指着前面说:“各位大哥辛苦了!就要到了!”

段夫人一掌拍在桌上,张口就想说让她滚回去!二钱银子!她怎么不去抢?!可转念再一想,好不容易能风光一回,让四邻八舍的婆娘们都来羡慕她结了门好亲,迎回来个好儿媳妇,倒有些舍不得赶那婆子回去。又一想,她嫁进来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让丫头婆子给她梳头,倒从来不敢特地费钱请人回来梳,那些时兴的发式她是一回都没走在前头过!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恼气,摔了手中的梳子,后一想,反正吴家姑娘就要进门,这钱日后多得是,就是先花出一点来日后也找得回来。想来想去,她点点头,端着大家夫人的架子对婆子说:“那就让她进来吧。”

虽然借着六岁大的壳子去讨好那些人,她一个快三十的大人再哄不住这些人吧。可等这些疼爱什么的真哄到手里了,她倒渐渐把自己的心给也一起哄进去了。

另一个穿青色衫子的丫头低眉顺眼不说话,只是眼圈下面一层青黑,手中抱着摞整齐干净的新衣裳,进来了就搁在炕头。吴二姐示意她盛汤吃饭,问道:“昨天熬到几时?瞧你这眼圈黑的。”说着上手摸了摸这丫头的脸,又塞给她一个肉包子。

胡妈妈眯着眼睛笑:“瞧夫人说的!婆子站在这里就敢给夫人立个誓!日后二姐的院子里哪怕跑出去一只耗子,婆子就把那耗子活吞了!”

兰花走过去小心翼翼蹲了个福,说:“妈妈看,咱们是不是现在就挪屋子呢?前面老爷和夫人还在等着信呢。”

婆子嫌她难看,又不敢抽回手,只管左耳进右耳出。一时让人侍候了她梳洗干净,又捧来药汤,小杨姨奶奶眉毛一竖还要发作,婆子赶紧小声劝她说姨奶奶休动气,我是知道你的心的!

段老爷倒是一派坦然,只觉得这种事非常丢脸,怎么好拿到谈正事的正屋里说?又觉得来报信的下人不会看时候,怒道:“这种伤风败俗的事还有什么好报的?扔出去还是送回家去你们不会看着办?家里正在办喜事,这是哪个院子的人干得好事?”他以为是哪个男仆跟丫头媳妇做下的脏事,立刻就要叫人来。

小杨姨奶奶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她的亲娘早就不知道在那个土堆里埋着了,老太太把她给段浩方时,那几个派来的婆子也只教她怎么在床上讨男人的喜欢,别哭丧着脸别嚷痛别扫男人的兴,对怀孩子这种事可是一丁点都没跟她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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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老爷见了大姐露出威风样子,倒不担心了,笑着逗她道:“这两个丫头你要是对付不了,爹横竖在这里,干脆帮你收拾了再走。”

大姐躲回屋子把自己闷被子里哭得天昏地暗,在那时她曾经好几次想过,自己去死,再投个男胎回来托生到吴夫人的肚子里,好帮帮娘和妹妹,到时她就蹲在阎王面前磕头求他,一定要再托生成个儿子回到吴家帮吴夫人争宠。

吴夫人正忙着,敬泰也被叫出去陪客,敬贤就送到她这里来了,连着跟着他的奶娘婆子丫头也挤进她的屋子里来。

段老爷在家中折腾,扒墙挪屋好不热闹。那边吴家送女出门。

“就让他多等会!”看那段家还敢不敢给她女儿气受!

段老爷闭眼装死等拳头落下,半天只听到耳边喊声渐急身上却不痛,睁眼一瞧,一圈人围着通通两只眼睛冒血光,饿狼似的嗷嗷直叫。人群中央用篱笆简单圈了个圈,里面两只大公鸡扑腾腾飞到半空中,咯咯尖叫着互啄互咬,鸡毛乱飞。

这段老太太到时候一句退亲就退亲!正好把小杨姨奶奶扶正!段夫人想到这里就狠不能冲到小杨姨奶奶的屋里把她活吞了!

吴夫人抬手要打,吴二小姐趁机想溜,吴夫人一抬身又按回来,见她又被压趴在坑头,敬泰在一旁得意怪笑:“嘿嘿嘿!看俺的本事!”继续拿着根粗线逗她。

外院的小子当然不能进小姐的闺房,由婆子从小子手中接过后捧进了屋,摊开一瞧倒让两位没出过门的小姐们瞪大了双眼。

旁边一个筒着手的菜贩说:“人家那哪叫老婆啊,那叫妾!”

段夫人暗骂,喜个鬼!

吴二小姐又是一通连天的软话好话使劲灌吴大小姐:“好姐姐,你就教一教我吧!妹妹真是不知道啊!”

一个娇柔的声音殷勤答道:“妈妈快请!快请!”话音未落,一双嫩白的小手就上来扶着冯妈妈。

“乖乖,我的乖乖儿,爷的宝贝,爷的心肝肉。”吴老爷心里甜蜜烫软,狠不能把吴夫人吞进肚子里疼爱。

她能怎么办?难道能拿出对付那些女人的办法对付她吗?

吴老爷端着架子沉着脸。吴夫人前脚把庶女送走,背过脸去就掉泪。吴老爷自己也不舒服,自己闺女受委屈不说,就是他的面子上也不好看。他这边让管事送庶女去吴家,抬脚就在酒楼里订下酒席请段浩方吃饭,打算好好敲打敲打这个小子,免得他不清楚哪边才是他应该放在心上的。

两个弟弟都拼了命的挖段大老爷的墙角。

棉花不敢多问,只管陪着笑加倍小心的侍候段二爷。

段浩方僵了阵,低头答道:“……是通房。”

吴夫人拍了她一下唬得她不敢再胡说,趁机教训她们:“女儿家一旦出嫁就不算娘家的人了,出了娘家门一辈子不回来的有的是,日后生死祸福都跟婆家系在一起,你们日后嫁出去,切记自己是人家的媳妇而不是姑娘了。”

吴老爷笑着凑到她耳边说:“咱吴家里外里三百二十四个人,可是在县官衙门的册子上记的人可只有三十二个。”

这个站在她左边低眉顺目的丫头是真心的吗?她有没有心存怨恨?

她含糊着答应下来,吴大小姐这脸就放了晴,两姐妹又玩闹了阵,吴大小姐说要给她绣顶鸳鸯双花的帐子,吴二小姐连连推辞,这可是大礼,让她来绣,别说绣对鸳鸯,能只把翅膀绣出来都是吴家祖坟上冒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