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时查出小杨姨奶奶有了身孕,段夫人几天嘴上就长了一圈火泡,天天愁得睡不着觉,可在段家老宅里又不敢露出来自己的心思,只说自己没吃过好吃的,这一过年就吃伤了。

敬泰还是太小,敬贤还没有炕沿高。吴老爷嘬牙,可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来,只好拍着敬泰说:“你是大哥,底下还有两个弟弟,要知道上进。”

吴夫人给两姐妹做的新衣裳也比往年多了两套,料子更精细,又多打了两件新首饰。吴二小姐拿着只点翠钗乍舌,这东西瞧着小,一对还没有半个巴掌大,可最少一只也要二两银子。她放下说:“这也太奢了吧?”

后来他就说要随冯妈妈一个姓,可冯妈妈也是主人给的姓,自己的姓早不知道忘到哪个山沟里去了。冯妈妈不愿意,怕他让人戳脊梁骨,等儿子出生后,他才说自己也不记得姓什么了,村子里连年荒灾,人都死光了跑完了,他的父母也不记得是扔下他跑了还是都饿死了。没办法,冯妈妈本来想让他姓吴老爷的吴,可是吴夫人当时还没能耐帮个下人在吴老爷跟前求下这个情,一拖二拖,他倒早就对人说自己叫冯大了,一直叫到现在。

今年段浩方被他大伯带去南方,她那个无缘的大媳妇又孝顺的亲自过来请,只好不情不愿的跟着段老爷回来。段二爷说是年前一定赶回来,段老太太又叫带上小杨姨奶奶,段夫人只好憋屈着带着二儿子的妾回了大宅,心中暗骂,一个妾还给她这么大的体面!

吴大小姐一听这话不对,连忙捂住她的嘴:“要死了!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这话也敢浑说?快闭住!”

可见这些人也明白,吴二小姐在这家中的地位,别说她只是想加个菜,就是天天这么吃,估计吴夫人和吴老爷也不会说她一句不是。

吴老爷心里痒痒,伸手土匪样将她捞到怀里,吴夫人小小惊叫一声,外间的丫头婆子鬼机灵般溜个无影无踪。

吴夫人就知道吴二小姐会不痛快,她还没嫁,倒先送了那个丫头过去。连忙劝她道:“你放心!她绝不敢跟你争的!”

岳家老爷请吃席,段二爷万没有托辞不去的道理。段夫人只得把满肚皮的不自在先咽下,看着段二爷像赶着去见亲爹似的跑了,只留下那个仍乖顺的站在廊下的姑娘。

照这个说法,段家三爷在外面的那些铺子田庄日后应该都是归段浩方的大哥的。

段夫人被她奉承的高兴,又说:“家中地方小,人口却多,有照顾不到的你一定要说!我就是委屈了别人也不能委屈你!”

段浩方屈身半站半蹲的挨着段老太太坐下,他这几年练出本事来,陪着老太太闲话句句都能搔到痒处还不显得谄媚,一众没出过家门二里地的小辈们看得直眼馋。

娘几个躺下了倒不怎么困了,吴二小姐有了谈兴,抓着吴大小姐扯闲话,两姐妹你一言我一语透着亲热劲,扰得吴夫人也睡不成,睁了眼骂道:“赖丫头!不是喊累吗?”

吴老爷拍着她的小脑袋说:“二丫头啊,你、你又不念经,哪来的这些想头?”说着又笑得收不住。

吴二小姐一见这姑娘就觉得这可能是个老实人。

再然后是婆子,婆子里竟也有五六七八种。什么内事婆子外事婆子,上房灶下各有各的讲头。

吴老爷心中不是不感动的,抱着吴夫人又软语温存的哄了阵,继续说:“……这话不好听,可咱要明白道理。”

……她好像把事情想的太严重了。吴二小姐松了口气。

吴老爷见吴二小姐脸色慢慢平静下来,把她抱到膝盖上说:“宝丫儿,刚才你娘说的,你再给我学一遍。”

吴老爷嘛,好歹是亲爹,是衣食父母,是她头顶的天。吴二小姐脑子里闪电般只过了一瞬间就乖巧的笑着说:“立夏前我要让爹穿上新鞋!”吴夫人在旁边坐着眯着眼睛笑,吴老爷大喝一声:“好!”抱着二丫头亲了亲,又掏出一颗手指大小水头十足一汪绿的翡翠豆角给她,这东西不过三五两银子,可却能逗自己丫头笑得像只见了鲜鱼的猫儿般两只眼睛放光,吴老爷就总爱时不时的掏出个玉啊坠啊的,就为了瞧吴二小姐这副可爱样子。

吴老爷他见不着,就日日过来给吴夫人陪小心,吴夫人待他亲热体贴,倒比以前更好得多,他不晓得吴夫人是因为看他再难在吴老爷那里讨了好,乐得做个好人,反而觉得吴夫人是真心待他。

吴老爷晚上就知道了这件事,也拿着吴夫人给管事的册子看了看,发现都是些年老体弱的仆人,这些人平常干活越来越少,可是却个个都成了半个主子般骄横,吴老爷在外面也多少听说了些自家老仆做的腌臜事,不过都是老脸面,他也只能不痛不痒的说他们两句,吴夫人这一手可算是搔到吴老爷心中的痒处了,当下也不顾管事结巴着求情,只说了句:“内宅琐事还拿到前院来?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敬贤趴在地上头晕脑胀的吐,吴老爷气鼓鼓的站在那里半天不见他求饶说两句好听话,看他只是趴在那里吐个昏天暗地,这火蹭蹭向上冒,他咆哮着指着敬贤,喊道:“不孝子!累得嫡母嫡兄为你操心劳神!命都快送掉半条了,你还好吃好喝的跟没事人似的!!你就是这样做人的吗?你当得起这个贤字吗!!你当得起……”吴老爷气得说不出话,上前一脚正踢到敬贤腰眼上。

吴老爷一听是儿子的事,那半腔淫|火倒消了大半,正色道:“难为你还想着,我是早忘了。”

吴夫人急步冲进来时,敬贤只觉得看到了救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喊道:“娘!娘我痛啊!”

又折腾这半天后,先生终于愿意坐下来讲课文了,可当他一开口,敬贤就傻眼了。

另外如果敬贤跟了敬泰的先生开了蒙,别的先生不肯再教怎么办?好像这认先生就跟认爹是一回事,换一个是大逆不道的。

然后就是磕头了,于是一家人再次排位子站好。

吴老爷的眼神跟着刘妈妈出去,再跟着她回来,知道再无转圜的余地,终于死心,继续跟吴夫人死磕。

吴老爷的眼睛都要不够使了,这样风格迥异却同样出色的女儿,就是在城里也不多见!

临走了,吴二小姐轻飘飘一句:“棉花领二哥出去吧。”

吴二小姐顿时就觉得自己矮敦敦土豆红薯般的模样实在太难看了。所以她别别扭扭的被自己亲娘推到浩方少爷跟前,周围一堆掩嘴娇笑花枝招展的大娘大妈。

多两!这手气壮的!这会儿就是亲娘来叫他也不走!

吴老爷掂掂银子,随手抛给那个蹲在后面收银子开票兑钱的癞痢头。

癞痢头接住赶紧冲着吴老爷哈哈腰,一脸谄媚。

吴老爷慢慢踱过去,指指仍扎在人堆里跟村汉一起嘶声大叫大喊的段老爷交待道:“给我好好招待他,可明白?”说着瞟了眼这癞痢头。

癞痢头是吴家屯头一份的混子,没家没业,爹娘老婆孩子都没有,成天里东家蹿西家转。但他有个习惯,就是只骗外地人。他开了这个赌局,专去拉那外地过路的进来赌一把,他不赌大,也不会让人输得掉裤子。按他的话说,就是人不能没良心。他干这个只为养家糊口,还带得一圈邻居跟着沾光受惠。

吴老爷平常也算多有照顾他,吴老爷自己是从地里爬出来的,不会看不起像癞痢头这种人,相反他倒觉得这人有本事,时不时的接济一二,慢慢的倒把这癞痢头给收到自己手中了,他护着癞痢头的生意,癞痢头给他交上个仨瓜俩枣的。

今天吴老爷这样交待他,癞痢头不问前因后果只是点头答应下来。今天这群赌客都是他的熟客人,里外里把得严实。前脚送走了吴老爷,癞痢头瞧着仍然扎在人堆里满面通红的段老爷奸笑。

真是个傻子!

吴老爷踏着暮色往家走,遇上个把村人还微笑眯眯的打个招呼。

这事不是他不地道,段家敢这样做,就是没把他吴大山放在眼里!段家那个老太太谁知道还能活多久?她要再活个十多年,难道让他的闺女再受十多年的气?正经元配夫人倒去看一个姨娘的脸,他不能就这样把女儿嫁过去。

有段老爷攥在他手心里,日后有他挡在前头,看谁还敢给宝丫头气受!

段老爷赌得天昏地暗,手中的银子来来去去。一时赢一时输。赢了下回就加钱盼着赢更多,输了还要加钱把本翻回来!天还没黑透,他手中的银子就空了。

段老爷头还是懵的,根本不知道这银子是什么时候输光的。他上上下下的摸,不找到钱来继续赌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