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好,它也是一尿布垫子。吴二小姐让吴夫人夸得臊脸,规规矩矩又在炕头坐在半个月,吴夫人拿了衣裳样子要她在小儿子的衣裳袖口领边掐牙,将青花的粗布接在袖口领边,边指点着她怎么将针脚藏在里头,边说:“你说绣花伤眼劳神,那就算了。这掐牙可简单,只在袖口这么镶上个一两圈的,又漂亮又省事。”

吴夫人半靠在床头,额头上还绑着红布,听到吴老爷这样说半晌才回神,结巴道:“……这样,成吗?这敬贤心里头能服气?”

吴夫人起初脸上还带着笑,越听脸越黑,最后听冯妈妈说:“之前奴婢已经使人打了她们一顿,长长记性教训,想是日后再不敢了。只是若是将她们这样赶出去,怕是外面更要传二小姐的闲话……”

吴夫人心知这里面有敬贤的事,却不肯去骂他,只一边在心中将那倒霉孩子咒上个千八百遍,一边只守在敬泰身旁日日掉泪。

又是一阵荒唐,天将擦黑正屋的门才打开,吴夫人慢腾腾挪出来,腰酸腿软。冯妈妈早就赶走了丫头,只留自己等在外间小屋里,虽说隔着墙,可折腾了快一个下午的里屋的声音也有飘出来一两声。冯妈妈见吴夫人这个样子,赶快上来扶,一张老脸抬都不敢抬。

这时一个婆子过来了,绕过挨打的贤二爷时一脸不忍,等她走到吴老爷跟前蹲身行礼时,吴老爷已经认出了她是吴夫人跟前的婆子,不由得松了口气,脸上却不显,反而更严肃的问:“哪个院子的?乱跑瞎蹿的!”

冯妈妈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上头人的肚子里想些什么,哪里是我这老婆子该操心的?”

吴老爷小时候,他爹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汉子,管起佃农来那是一套一套的,他爹打小就教他怎么买奴蓄田,怎么跟佃农打交道。吴老爷从小学得就是下地,看天时,这什么样的地长什么庄稼能挣钱,他清楚的很。可当时吴老爷家也只是请了个老秀才管账,等吴老爷开始当家,他想慢慢把这管账的事收到自己手中时才发现,他看不懂账。

众人齐声应下,吴老爷又走下来亲自扶起吴二小姐,带着慈爱的笑将她领回吴夫人身旁,面子给得足足的,吴二小姐坐下后,觉得这腰杆子是挺得格外直。

吴老爷干笑,嘬牙说:“……那些都不算人,夫人不必为她们操心!”

想起吴夫人握着她的手自豪又骄傲的说:“多跟你二妹妹学学,你啊,要是能有她的一半,日后你嫁出去我也不愁了。”

吴二小姐点头,棉花要能一辈子都这么乖巧听话,她倒不介意养她一辈子。

吴夫人好脾气的解释着,六岁的孩子忘东忘西也不奇怪,谁家六岁时也不见得能记得住每件事啊,吴二小姐上辈子快三十岁时还常常丢三拉四呢。

吴老爷见吴二小姐脸色慢慢平静下来,把她抱到膝盖上说:“宝丫儿,刚才你娘说的,你再给我学一遍。”

吴二小姐的脸又吓白了,吴老爷见她这样,把她再往怀里塞了塞,胡子拉茬的大脸蹭着她的小脸说:“爹的宝丫儿最聪明了!是爹最心疼的闺女!宝丫儿跟爹学学,你是怎么跟你娘说的?”

吴二小姐怯怯的抬眼看吴老爷,她仔细揣度着吴老爷脸上的表情。

吴老爷像怕吓着她似的,放柔了声音哄道:“宝丫儿莫怕,告诉爹,你为什么说有敬齐在,敬泰和敬贤以后就不打架了?”

吴二小姐僵硬的说:“……我就是这么想的。”然后就打死不肯开口了。

吴老爷哄了半晌见没个结果,也不再勉强她。召来婆子给她洗漱换衣,把她塞到暖过的被子里后,吴老爷坐在炕头一边拍她一边哄她睡觉。

“宝丫儿,爹的好女儿,别怕,好好闭了眼睡啊。爹疼你。”吴老爷从有了第一个孩子起,这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自己上手哄孩子睡觉,还是个女儿。他这边软着声音哄吴二小姐,隔着帘子的外屋里的丫头婆子几乎没把耳朵掏干净了好好洗洗,这明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吧?

吴二小姐不明白吴老爷是个什么意思,他不打她吗?不教训她吗?就问这两句?怎么还哄她睡觉呢?

吴二小姐吓得硬扛到三更敲过才迷迷糊糊的睡着,吴老爷等到她的呼吸平稳后才轻手轻脚的出去,外屋的丫头婆子都没敢走,他压低声交待她们说:“宝丫头今天夜里可能会受惊,你们留着点神!有什么不对赶紧去叫我或夫人!要是宝丫头有个什么好歹,小心我剥了你们的皮!”

几个婆子连忙应下来。

吴老爷走到屋外,深吸一口气,望着远

狂妃弃情吧

处黑黝黝的夜色发了会儿呆后都回到吴夫人的屋子里。

吴夫人还没睡,见他进来立刻迎过来说:“宝儿怎么了?她那话说的是不怎么好听,可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说点不中听的话你也不能跟她认真啊!”她在屋子里如坐针毡,一方面认为吴老爷教训孩子她不能拦着跟他唱反调,一方面又害怕吴二小姐那老鼠大的胆子让他给吓出个好歹来,说来也怪,这个二丫头有时说话能吓死个人,可有时她或者吴老爷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把她的脸给吓白,倒好像跟他们认生似的。

吴老爷倒是放松的长出一口气,由着吴夫人服侍他脱了衣裳洗漱后躺到床上,他抱着吴夫人望着帐子顶说:“……你还记不记得六七年前吴九斤哥俩的事?”

吴夫人奇道:“……你怎么想起了他们兄弟俩?”

吴九斤的爹是个木匠,手艺还行,十里八乡数得上,算是挣下了份不算小的家业,家里前后盖了五六间大房,镇上还开了间棺材铺,吴九斤的爹闭眼时村里人都说他可算是给儿子留下了不少钱。这话不假,连铺子带房子,怎么着也值个一二百两银子。

吴九斤有个弟弟,兄弟两人差一岁,九斤是哥哥,按理说这家里的房子和铺子都是他的,弟弟当年成亲吴九斤的爹给他盖了间大屋还给了他五十两银子。爹一去世,刚下土吴九斤的弟弟吵着要分家,吴九斤不肯,弟弟就说当年娘跟爹说好的,这房子他虽只占一间,可镇上的铺子他有一半,地里的田他也有一半。要是按他这么说,吴九斤生生要舍去一半的家业,他自己老婆孩子一大堆,当然不愿意,两兄弟闹到族里,族里老人判来判去,因为吴九斤的爹死前没说,当时守在床前屋后等他闭眼的七八个亲戚没一个人听老爷子有这个打算,于是吴九斤的弟弟就没得他说的那份东西。

吴九斤想着都是一个娘生的亲兄弟,铺子的一半不能给他,给个三分还是行的,于是跟自家的婆娘吵了半年,硬是分出三分的利给弟弟。

村里人都说九斤是个厚道人。

可三个月后,九斤铺子里买出去的棺材出事了,办丧事的人家抬着棺材往地里埋时,棺材的底散架了,人掉出来了,围了一圈的孝子贤孙看着自己家的老人乱七八糟摔在土坑里,当时就炸了,一百多人涌到棺材铺里砸了个稀巴烂,店里的小工头都让人开了瓢。这群人又跑到吴九斤家把他的媳妇孩子打了一顿,九斤的媳妇在人走后把孩子送到邻居家回去就上了吊,半个月后吴九斤带着买回的木材回到家人都臭了,他还没来得及哭就被衙差给绑到了县大堂,三十棒杀威棍打下来,有出气没进气,问什么讲什么。县太爷接了那个丧家的状纸,拿了吴九斤问案,三问两不问就把他弟弟问出来了,又抓来店里雇的小工问,又把弟弟的一家子都提过来,案情大白。

吴九斤的弟弟虽然得了棺材铺三分的利仍是心怀怨恨,偷偷把吴九斤做好的棺材底的钉子起松了,又把楔子给打掉几个,想着让买了棺材的丧家去找吴九斤的晦气。可他没想到丧家闹得太厉害,自己的嫂子当时受了侮上了吊,吓得他躲在家里一直不敢出门,还让他老婆把小侄子带回家来养着,想着有机会再跟他哥赔罪,谁知丧家又告了官,又把他提了过去,他在官老爷前不敢狡辩,竹筒倒豆子说完后就吓晕了。

吴老爷长叹一声:“……这还是亲兄弟呢,为了点钱就能闹得家破人亡。”

吴夫人说:“这都是他家祖上没积德,谁知道上辈子他们家做了什么亏心事,这辈子报应来了呗。”

吴老爷说:“……你说要是咱家的敬泰敬贤日后也这么着……”

吴夫人呼的一声坐起来:“呸呸呸呸!你吃错药了咒自己儿子!咱家才不会呢!”

吴老爷望着帐子顶不接腔,吴夫人见他这样也不安起来,趴到他怀里说:“……要不,我去庙里拜拜?多捐点香油钱积积功德?不管咱家有什么事,不能报应到我儿子身上!”吴老爷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吴夫人自己也不能说从来没做过亏心事,她越想越怕,从床上骨碌起来衣裳都来不及披就站在屋里衣柜旁边的观音画前合掌祷告起来。

吴老爷看她这样,叹气说:“你也披上衣裳啊……”神鬼之说,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他也是心存敬畏的。

可吴老爷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下床给吴夫人披上衣裳说:“我看都是钱闹的。”

吴夫人不解的问:“……所以咱不是要去寺里捐香油钱吗?佛祖会保佑咱儿子的。”

吴老爷也不跟吴夫人解释了,扯着她回到床上,盘算着明天再跟吴二小姐说说,今天吴二小姐说的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可孩子小也说不清楚,他也不太明白,明白了一点,可大半仍是不明白。

这个家好容易出了个明白人。

吴老爷抱着吴夫人突然说:“你说,这宝丫头要是个儿子该多好。”

吴夫人愣了愣,说:“……咱已经有敬泰和敬贤了,你还想要儿子?”

“谁嫌儿子多。”

吴老爷不跟吴夫人多说了,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窗外已是天边泛白,鸡都快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