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爷连连点头,急切的凑过去准备提一提庶子的事,吴夫人笑眯眯的说:“老爷屋子里的那几位姨娘们的新衣裳新首饰我都准备好了,到了那一天一定把她们个个打扮鲜亮给老爷瞧!”

吴二小姐这回才知道吴夫人要吴大小姐来帮她养性子不是一句空话,可是要养成吴大小姐这样的性子,哪怕只是修个壳子也难如登天。

棉花想透后,麻利的收拾了东西,心甘情愿的跟在吴二小姐身后回了屋子,打这以后直到她去段家,一直伏低做小,她要让二小姐明白她的忠心,不能让二小姐以为她日后会不听使唤。

她如今是吴家屯吴老爷吴大地主的嫡妻所出的二小姐,年方六岁,正是如花骨朵般的好年华啊。成日里的任务就是招猫斗狗,闲时跟着婆子学两手绣活,真是睁开眼睛就是幸福,闭上眼睛就害怕自己又回到那个需要自己打拼的可怕世界。

吴老爷打开宗谱,轻轻咳了一声,使了个眼色,旁边立刻有人扶着吴二小姐,引着她跪到宗祠外面的大红厚垫子上。

吴老爷看着吴二小姐跪好,眼睛里透中一抹温暖,提笔在宗谱上端端正正的写下他为吴二小姐取得大名。

这一辈的女孩子族中长辈圈得是个“菱”字,这个字的意思不好,不过倒正好和着女儿家不值钱,草般命贱。吴夫人当年头胎生下吴大小姐,受了不小的非难,可她不认输不认命,硬把大小姐的名字后面取了个“珍”字,意思是说就算这个女儿如菱草般轻贱不值钱,她也会“珍惜”的。

如今轮到吴二小姐取名,吴老爷几笔写下了个圆润饱满的“宝”字,和称菱宝,全名吴菱宝。

这个二女儿明明是嫡女,身份贵重,却到八岁才记入宗谱。吴老爷虽然是为了子孙大计,却并不是不愧疚的。吴二小姐又贴心顺意,吴老爷这几日喜爱的不得了。两好搁一块,他决定从名字上表达自己对这个嫡女的歉意和爱重,“宝”之一字足够吴二小姐吐气扬眉,正好两个女儿的名字合在一起是“珍宝”,也算表达了吴老爷的立场,免得一些人在背后戳着吴夫人的脊梁说她生了两个女儿不得吴老爷的心,家宅要安宁,这上下尊卑就绝不能乱,吴老爷虽然房中有些荒唐,可他不是那些听了女人枕边软语就忘了东南西北的傻子,吴夫人家世门第都摆在那里,儿女双全,管家做事清楚明白,虽然有些小心眼爱吃醋,可在吴老爷看起来,女人喝醋是天性,没有女人不喝醋的。他可从来没动过要把吴夫人换下去的想法。

记下名字,吴老爷站在宗祠前,扬声说:“日后二小姐大家都称宝二小姐!大小姐大家都称珍大小姐!让我知道哪个再乱叫,打死扔出吴家屯!”

众人齐声应下,吴老爷又走下来亲自扶起吴二小姐,带着慈爱的笑将她领回吴夫人身旁,面子给得足足的,吴二小姐坐下后,觉得这腰杆子是挺得格外直。

这吴二小姐的事办完了,轮到庶子了。一个婆子领着瑟缩得像只小老鼠的半大男孩站到祠堂前,吴老爷下死眼瞪了这个男孩子一眼,他花了这么大的功夫给了他这份体面,如果他不成才,吴老爷能活吞了他!

男孩子被吴老爷的眼神吓得腿一软险些跪下。

旁边的仆人把吴二小姐跪下时的大红垫子撤下,换了个绿面的小得多的垫子过来,也没往祠堂里放,仍是摆在祠堂外面。

吴老爷虽然顺着吴夫人的话将他记为嫡子,可是嫡庶之别在吴老爷心中是根深蒂固的,所以他让身为儿子的庶子排在吴二小姐后面入宗谱,不肯让他用正色的垫子,没有让他走进男丁才能进的宗祠,而是如女子般跪在宗祠外面。这一样样一件件都是在表明这个男孩虽然进了宗谱,归到吴夫人名下,可他的身份是不能跟吴夫人的亲生儿子比的。吴老爷要所有人都记得这一点,也要这个男孩记住。

吴家这一辈的男孩圈的是个“敬”字,敬天地父母君师,是个好字。吴夫人的大儿子满了月就进了宗谱,儿子小不好养活,吴老爷选来选去,选了个“泰”字,要他平安康泰,也要吴家在他的手中康泰。

这个庶子要选字,吴老爷自然不肯让他越过敬泰大少爷,又盼着他能当得起敬泰之后的这份责任,选了又选,定了个“贤”字,他用这个字告诉这个男孩,要做个贤人,才能留在吴家正房。

日后自然就是称贤少爷了。

在排行上,虽然他比敬泰大两岁,可是吴老爷却把他记为二少爷,从排序上,敬泰是长子,敬贤是次子。

看着敬贤在宗祠外对着祠堂里的祖宗牌位磕头,吴夫人握紧了手中的帕子,指关节隐隐泛白。

然后就是磕头了,于是一家人再次排位子站好。

吴老爷排第一个,身旁是矮敦敦的敬泰少爷。他领着敬泰,一步步缓慢的捧着香走进祠堂。

吴夫人身后带着吴大小姐和吴二小姐,跪在门外。

吴家两个小姐后面是吴敬贤,也是跪在门外。

跟着唱诺,跪下叩首后,吴老爷上香,吴敬泰上香,两人退出来,吴夫人领着后面的三个孩子也跟着后退,然后再按顺序跪下,再叩首,如此三番。

祭过祖宗后,这才算真正开始过新年,整个吴家院才热闹起来。

吴老爷自然有事要忙,领着吴敬泰就去了,吴夫人担心儿子年幼,使着得力的管事跟着伺候,自己领着两个姑娘和敬贤回去。

敬贤第一次跟吴夫人这么亲近,吓得连一句话都不敢说,见吴夫人转头看他,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吴夫人温柔笑道:“敬贤莫急,等你明年有了先生学了规矩念了书,你爹自然就会带着你一起去了。”

敬贤连连摇头,像是猫把舌头叼走了。其实他根本没听清吴夫人说了什么,脑子里一团糊涂。

吴夫人更是慈爱,拉他到身旁,温言道:“莫急莫慌,你爹和我都想你有大出息呢。”说着,竟亲自挽着他走在前面,把两个女儿丢在后头。

敬贤茫茫然不辨东西南北,脚下轻飘飘的,被吴夫人挽着,觉得吴夫人的手是他平生仅见最暖最软的,吴夫人的声音温柔得像晒过的棉花,在这寒冬腊月里就像被新棉花的被子严严实实盖住一样暖和。

出了两道门,敬贤看到门外沿着湿漉漉的青石地跪了长长的两排人,他知道这地是今天早上用井水新洗刷过的,旁边的砖缝里还结着霜花冰凌,跪在这样的地上必定是冻得刺骨!

敬贤打了个哆嗦,好像自己被冻着似的。他身上穿着的是崭新的棉衣,新弹的好棉花,厚厚的铺了一层,里衬的布是他以前都没见过的,摸起来舒服的像小狗娃的皮肉般软,外面的罩衣是硬括的浆得笔挺的新布,上面是新鲜的花样,吉祥的图案,领口袖边还有一层层的花布,他觉得自己穿得比以前跟他住在一起的那个姨娘还花哨漂亮,最少这布就比姨娘给他的要好。

吴夫人拉着他站在那群跪着的人面前,他看着吴夫人像庙里的菩萨般慈眉善目的对那些跪着的人说:“祖宗会记得你们的孝心的,都散了吧。”

他看着这些人感动莫名的又对吴夫人磕了几个头,还有人抢着多磕了几个才散了。

敬贤还是头回看到有人这么受人尊敬,他想起偶尔看到过姨娘掏钱给管事买东西,那管事鼻孔朝天。

他以前觉得管事就是一个很大的人了,可如今看见吴夫人,才知道这世间还有比管事更伟大的人。对吴夫人顿生敬畏。

他低眉顺眼的被吴夫人挽着走,吴夫人温言软语体贴如微的问他的日常生活,从吃到穿到住,事无巨细,他还是头回被人如此关心,以前姨娘只会偷偷塞给他一个烤红薯,半温不温,被压得扁扁的没个形状。那些甜了嘴巴的事他已经想不起来了,更何况这几天来他才知道以前那些好吃的东西其实什么都算不上,而吴夫人这些话让他从心里甜起来暖起来,觉得比吃饱穿暖还快活满足。

一行人慢悠悠走回吴夫人的东院,在院门前西边的一条小径上看到两排跪在地上的人,她们向着宗祠的方向,跪得笔直整齐。

敬贤一下子愣了,他突然觉得这和幕格外熟悉,从他懂事起的每一年都是这样跪在这群人中间,当时他跟在姨娘身旁,跪在这群人的最前面,当时他觉得他是这群人中最伟大最重要的一个人,在他的身后有姨娘,有他的姐妹,他一下子找出了好几个熟悉的脸。

这群人跪在寒风中,跪在冰冷坚硬的石板地上,膝下只有一块破旧的垫子。敬贤记得很清楚,在他还在那群人中间时,只有他和他的姨娘能跪在垫子上,其他的姨娘和姐妹只能跪在地上,姨娘教给他说这就是地位的分别,那些人就是要过得比他差才能衬出他的地位的不同。

他记得在以前的这一天,天不亮他就要起来,而姨娘更是一夜都不会睡,一大早就打了热水让他洗漱干净,换上新送来的衣裳,在夜色中带着身后的一群人跪在寒风中,然后直到近午时有人来送粥了,他们才能起来。

敬贤想起了跪在二道门外的那堆人,似乎他们从地上爬起来时他也没看到他们膝下有垫子,他们应该是在吴老爷带着他们进祠堂后才跪下来的,或许香一点着,青烟飘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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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他们就跪下来了吧?

二道门外的人和眼前小径上的人都不知道,其实吴老爷跟吴夫人带着他们真正跪下的时候很快就站起来了,膝下还有厚厚的垫子,而更长的时间里吴夫人是坐着的,吴老爷是站着的,没有人跪下。

二道门外的人连走过那二道门向前再进一步的资格都没有,小径上的人连走出小径,走到前门的资格都没有。

更不用提进祠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