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引着三人往里走,穿过大堂,经过一座拱桥,进入了其中一个小楼。才进门,就有一个管事迎了上来,对着三人抱拳行礼,笑道:“世子爷难得大驾光临,真是稀客!”

无论是管理清平阁做生意,还是打理逐风堂,都与管家是截然不同的。听了谢氏的话,阿颜眼前一亮,她上一世不屑这些庶务,根本就没有好好学过管家,后来到了王府一大堆的事情丢给她,北堂昭又不体贴,弄得她焦头烂额。后来进了宫,做了皇后又是千头万绪,真是叫她想想都后怕。这一世娘亲愿意教,她当然乐意学。当下点头道:“女儿要是做得不好,娘亲不要生气。”

阿颜听她这么说自然是无不满意,但又想着跟有缘采薇交代一下,如今二房的欣荣大长公主瞧着不是个和善的,别瞧着她这般特殊没得又生了事就不好了。待她回屋去沐浴,雨润在院子里收拾,明心笑着过来帮忙,一边笑着问道:“我瞧着咱们小姐的拳脚功夫倒是厉害,她这些年不是身体不好吗?”

吃过晚饭,陆平川和陆平杭去了书房,北堂琦回了二房的春山院。谢氏和陆彦博送陆欢颜回桃溪院,路上陆彦博跟谢氏说了下午时去靖安王府的情形。谢氏瞧着阿颜气色挺好,犹豫了片刻便定下明日一早给老太太请安之后,便带着阿颜回娘家。毕竟这些年谢家也一直忧心着阿颜的事,如今人回来了,尽快让他们安心才好。

“傻孩子。”谢氏宠溺地笑笑,“你是爹娘的女儿,是咱们陆家的女儿,将来嫁人必是要找一个合心意待你好的,并不用凭借这些的。那些什么才艺女德,都是些糊弄人的玩意,阿颜就开开心心地,比什么都重要。你开心了,爹娘才开心。懂吗?”

马嬷嬷是老太太身边倚重的老人,这回听说二小姐找回来了,老太太一面高兴,一面又担心,高兴的是十年过去终于把这个宝贝疙瘩找回来了,担心的却是这十年的时间,不知道二小姐长成了什么样子。如今瞧着陆欢颜说话做事自有一番道理,周到体贴且从容不迫,虽然是卧病在床,但世家嫡女的风范是挡也挡不住的。

陆欢颜想笑,那个无知蠢钝又任性的自己,终于死了呀!这样的日子多活一天恐怕都是对仇敌的安慰,也幸而那个自己死了,现在她才有机会重新来过,不是吗?

陆欢颜看她一眼,顺势抬头看了看正门上的匾额,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庆国公府”四个大字,落款是太祖皇帝的表字“弘熙”,轻声叹道:“我好像来过这里。”

陆欢颜有些无趣地站好,摆弄着衣襟上的飘带,点点头:“既然王爷如此大度,小女便不说什么了,但通州的事却是要谢的。王爷不可推辞。”

北堂曜原本微红的脸,接触到陆欢颜湿漉漉的眸子,瞬间变得通红。

梦里的女人一边说,一边给陆欢颜的嘴里塞东西,陆欢颜挣扎不过,猛地惊醒,冷汗已经浸透了贴身的衣物。

那侍卫犹豫一下,马上正色行礼道:“属下蓝凌,都是听命于王爷,不敢当小姐的谢。”

黄彻拧眉,提刀遥指着来人:“你是谁?敢在这里出现,不想活了吗?”

陆欢颜道:“也好,你去跟笑天说,是漕帮燕京分舵主汪星野。”

有缘很快回来,借着低头喝茶的功夫小声说:“堂主取道泸州,据说日夜兼程,这回已经快到京城了。”

陈嬷嬷皱巴巴的面上狠戾一闪而过,急急追上去笑道:“姑娘慢些走,左右离吉时还有些时候,您又是一个人,何妨去稍坐一坐呢?二小姐平常不出门,却也是喜欢热闹的。”

有缘也轻笑:“安夏请小姐示下,前些日子接的活计,是不是可以做了?”

冉氏死后一月,皇帝下旨赐婚,陆平杭续娶欣荣大长公主。欣荣长公主北堂琦是当今圣上嫡亲姐姐,少时曾与陆平杭一见钟情,却因柔然求亲无奈出使和亲。后两国交战,当今圣上继位,想方设法将嫡姐接回大历。冉氏出事后,北堂琦与陆平杭再续前缘。陈氏听闻后吐血晕厥,几月后不治身亡。

傅流年的手像他的人一样冷冰冰的,骨节鲜明的手指分外修长,如果不是指腹处细细密密的老茧,陆欢颜会以为这双手是一个养尊处优的雅士。但是刚才他带来的人,像砍瓜果一样的对待那些黑衣人。陆欢颜从指缝中偷偷窥着傅流年,他的面色依旧平静淡然,只眼眸深处翻腾着不知名的情绪让陆欢颜看不明白。他抱着她在林间纵跃,就像飞一样,自己是在飞吧?陆欢颜忽然觉得,如果时间一直静止在这一刻似乎也是极好的,她可以一直在天上飞,追风逐月一般的飞。

陆欢颜却并不轻松,小眉头越发皱紧了,如果真的没事,怎么不立刻送她回家,非要等到明天?如果信他的话那才要见鬼了。可惜,陆欢颜一向奉行“颜值即正义”,终究是舍不得怀疑傅流年。

不知过了多久,寄儿端着药碗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寄儿压下心中诧异,垂了头将药碗放在床前小桌上,就要掀被扶陆欢颜起来。傅流年轻轻按住锦被道:“你下去吧,我来。”

白发人并没在意她说的是真是假,只胡乱点点头道:“我叫傅流年,小娃娃你也不用害怕,要不是我救你,你这会恐怕早就被我那心狠手辣的师兄给捏死了。”

太子并没有因为北堂曜不说话有半点生气,反而笑呵呵地道:“既然七弟想看那就去吧,不过外面人多,陆家小妹那么小,你也帮着照看一二才是。”

不过陆欢颜却知道,袁世子的死其实大有蹊跷,根本就是袁溪和小冉氏一手所为,他们派人杀了兄长全家就是为了一个世子之位,还真是下得去手。这些事在上一世都是北堂昭告诉她的,那时候他为了拉拢群臣,私下里勾结了锦衣卫左指挥佥事,私底下替他搜集百官后宅那些腌臜事为他所用。也是因为宁德候家的这件事实在是太凶残,他才会当好玩拿来给陆欢颜讲了听。后来袁家怎么样来着?可惜袁溪抱了北堂昭的大腿,被他狠狠利用了一番之后就踢开了。至于这个袁菲菲,似乎是痴恋豫王。豫王,那个人啊。

“二哥,你要是想去玩就跟大哥一起去好了。”陆欢颜抓起一颗樱桃塞到嘴里,嘟嘟囔囔地道,“天这么热,晚上又那么多人,我不要出去。”

谢氏从他怀里支起身子,泪眼朦胧地道:“你别冲动,梅姐儿说到底还小,而且今日正经落水两回的是她,你要给阿颜讨说法,总不能咱们孩子什么事没有,反倒成了苦主。没有这样的道理。”

陆平川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点着陆彦博的腮帮子道:“那是鞭子,什么裤腰带。你这样子可别出去乱说话,没得给我丢人。去吧,回去好好歇着。”

“二房的下人看见了呀!”陆欢颜锲而不舍。

谢氏听了这话心才放下,转而又觉得老太太说的十分有道理,竟不知道如何反驳,当下也沉默了下来。

冉氏听了这番话:“……”事情是这样的吗?(谁叫你不问清楚就跑来了……)卧槽!梅姐儿!我特么干什么来的?竟然让这几个小畜生给带跑偏了!

陆彦博自得其乐的坐在一边喝这果子茶,有陆彦扬在自然轮不到他上阵,等着看热闹就行了。陆欢颜头一歪,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拉着许氏,糯糯地道:“祖母,阿颜也孝顺!”

庆国公府以军功得爵,陆彦扬又是承重孙,是以自小习武勤练不辍,小小年纪已经很见成效。就比如现在,单手抱着一个,一手还拉拔着一个,仍然速度不减,一阵风似地卷去了迎晖院。路上还不忘了教育自己这对不靠谱的弟妹:“你们给我听着,到了老太太跟前谁也不许提刚才的事,咱们就是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懂吗?”

陆欢颜已经完全呆住,这是她那个阴郁冷清的大哥吗?这是那个上辈子指着自己鼻子痛骂,连自己婚礼都不参加的人吗?他刚才说什么,叫自己任性恣意骄傲,叫自己不要顾忌别人,叫自己给陆听梅砸一砖头?诶,这倒是个好主意,这里应该有砖头,但是自己好像搬不动。

谢云安听不明白他俩话里的机锋,转头道:“阿颜说的没错,豫王本身人中俊彦,自然是值得结交的,最重要他身份也高贵,大哥方才与他谈的十分投契,这也是好事啊。想必姐姐那里也会高兴的。”

谢云翔不置可否,只继续拨弄茶盘。谢云安又对陆欢颜道:“方才我都打听了,兴庆班在晚上正式开戏之前还会有折子戏暖场,也都是他们班里的名角。估摸着这会儿也要开始了,就在刚才的主楼阿颜可要去瞧瞧?”

陆欢颜忙不迭点头,于是三人来到主楼,在二层要了个包厢,又命人将点心茶水都端过来,楼下的戏便要开场了。虽然只是暖场的折子戏,楼上楼下却是来了不少人,几乎已经坐满,想来这些客人大部分也会一直等着观看正式曲目的。看来这兴庆班还真是火爆,不过刚才听说,除了常驻在莲花楼的兴庆班,其他地方的戏班也都十分卖座,想来是这一个月的开禁机会难得,燕京城里

如今俨然有了些四大徽班进京城,分分钟融合出新剧种的趋势。

陆欢颜看了一会戏,便借口更衣出了主楼。按着安夏传来的消息,一路去了西北面名为“艮岳”的小楼。过了拱桥,果然有逐风堂的人过来接应。陆欢颜询问了两句,便见到安夏从里面出来。

这里与方才东面的小楼布局又完全不同,陆欢颜随着安夏一路来到四层,进了包间后安夏先是行礼,又说起这几日的情形。

陆欢颜这才知道原来莲花楼中的艮岳已经被安夏以其他的身份包了下来,如今他是常住在这里的。这才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事,我竟是一点也不知道?”

安夏道:“莲花楼背后的老板十分神秘,几年前开始筹备都是那个崔十九在操持。属下想着应该查一查,却不好用清平阁的名义,便想了这个法子。之前一直都是租过来后再分租出去,这两年属下发现堂主常常过来,便将这里都收回来。明面上是自己经营,但也是准备不时之需。”说着又取出一本册子,叫给陆欢颜道:“这是全部的账目,属下放在这里的心思不多,也只是个不赔不赚罢了。少主今日既然来了,属下便也可将这个交出去,也算是卸下一份担子了。”

他这话说得并不直白,陆欢颜却没有不懂的道理,这是在向自己表忠心呢。不过她却想不明白,安夏为什么一直要监视着傅流年的动静,毕竟傅流年一直特别倚重他,甚至将燕京以及附近的势力全都交给他经营,他却还要监控傅流年。如此一来,陆欢颜也有些坐不住,毕竟下属行事太过乖张,又明显的僭越,总是叫人忌讳。

安夏见陆欢颜按着账本不说话,想了想单膝下拜道:“属下之所以如此做,其实一方面是担心堂主身体,另一方面,属下也是不放心逐风堂。请少主明鉴!”

良久,陆欢颜终于摆摆手示意他起来,沉声道:“你既然向我说起,我便不能置之不理。你说这些我会去求证,但是我不希望自作主张的事再发生第二件。你是我和师父都倚重的人,我便不多说什么了。今日时间不多,我只是来问一件事。”

安夏这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才发现后背竟然已被冷汗浸湿,他是着实没有想到,十年前的小娃娃如今竟然能迫得自己如此狼狈。但是陆欢颜还在,安夏也不敢怠慢,只愈发恭敬地道:“少主请讲。”

陆欢颜微微一笑:“怎么,难道安堂主还猜不出了?”

是猜不出还是不敢猜,或者猜出了不敢说?安夏心里转了一个弯,道:“属下不敢,请少主明示。”

陆欢颜道:“师父如今到底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