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开历史的犁铧——华和平散文随想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曾在梦境中不断浮现过一些理想的生活场景。其中一个是在江南明瓦的院落,里面立着经年的雕花的廊柱,挂几幅蕴意深远的楹联。秋天纯净的暖阳从明瓦透入,洒满绿苔班驳的天井。光线轻柔而温馨,微尘纤细而隐约。这个时候,在天井旁摆放一张可以摇动的竹椅,随意躺着,闲闲地翻看一些同样闲闲的书籍,然后静静地听心灵的遥相呼应,听年华的淙淙流淌。。。。。。。。。然而,秋风冷烈,逼仄的人生究竟有几何臻于理想之境?我所住的是一个小城。去年有外地作家来采风,回去写信来说,山青水碧,实在是一个很适宜人居住的地方。但这话只是一个匆匆过客的观感,对于一个长期居住其间的人来说,小城虽小,毕竟不同野旷之地,钢筋水泥筑就的丛林街巷一样尘嚣弥漫。其实不唯小城如此,我想,只要逐流于来来去去的人群中,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成为适合自己的理想之地。身为身外之物而累,心又为身而负重、疲惫、厌倦。华和平的散文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进入了我的内心。他的作品闲散冲淡,颇有造境的功效,慢慢深入其中,便渐渐暂时性的忘却了自己沉郁、狭隘的现实境遇,沉潜入一种虚拟的充满着人生另一种风情的境界。他在《旧书如老酒》一文中写道:“书有佳趣,耐品读,与品饮陈酿美酒在感受体味上有相类相通之处”。这或许正是其作品的意趣所在。虽然我读它的时候常常是在为生存疲于奔波的余暇,场景也只是尘嚣斗室之中,但展卷之际,却有时如饮醇醪,并且随着书香的微熏,仿佛从逼仄的人生巷道,悄悄移身于江南明瓦的厅堂,古雅高洁,心也渐渐驰入天外云展云舒,变得明朗宁净起来。有时仿佛进入了文化氤氲的田畴,看一具身姿妙曼的犁铧,轻巧地切开历史温香的肉体。新翻泥土的清香混合着秋天的木槿的气息,弥散在精神家园上空,让人体悟着一种清凉过滤和洗涤尘俗的快乐。华和平和我曾经同事多年,我也编辑过他不少文章。以我看来,他的散文主要有两种类型。其一为闲适的小品。这类作品文字洁净细腻,浸染着古拙音韵的大美,闪烁着清丽灵动而又极其内潋的生命折光。有位读者说,这些文字是一缕山涧的泉声或者一管悠远的洞箫,隐隐约约,然而却常常以不可阻隔的穿刺,深入我们心灵最柔嫩的部位。的确,他的文字因为深蕴着人生的意趣,不仅耐读,而且值得把玩,摩挲愈久,其余音愈远。“。。。。揭开杯盖,用它悄悄拨开浮于水面的碎叶,便有一缕热气裹着清香,袅绕不散。我喜欢浓茶,浓茶味苦。大凡中年以上的男人喝茶,都喜欢这微苦的茶;或许这浓浓的、苦苦的茶中包容着几十年生活太多的汁:艰辛、挫折、困惑,乃至更醒?。。。。。。。。听雨,最是瓦屋纸窗。因为屋的雨声是原汁原味的,瓦片就是专为雨而设置的乐器。身居高楼的人,完整意义上的听雨是不存在的,雨是世界上最轻灵的东西,能将那厚重的钢筋水泥敲响么?”“城市里也下雨,但城里的雨已非纯粹意义上的雨了,没有人能从城市的雨水中体味出雨的纯净,雨的灵性,还有雨的呼吸。”。。。。。。。生活中有外现的美,也有内蕴的美。但作文者却只有内敛才臻于艺术之境,如果过于浅表,即使用尽天下浓词艳汇,也只能落入一个俗字。华和平的散文小品绝少在辞章上精雕细啄,他只是用心灵的纤指轻轻弹拨着生命内在的琴弦,其感悟也非即时性的,而是在一种阔大的,沉郁苍凉的生存背景下冷凝了的生命的回响。至于文字,只是一些极其纤细、极其素淡的线条,简单勾勒之间,其景其情,迂回环绕,天趣盎然。有一次,一位朋友问我,界定艺术类的文学作品和文学爱好者的心情文章的依据是什么?他说,许多文学爱好者笔法精致,文字优美,其中也蕴藏着思考、感悟,为什么文坛总把他们的作品划入习作的范畴?是偏见?还是的确如此?我想这问题在和华和平的散文比照中,或可得到答案。就一般爱好者而言,他们的灵性主要寄托在文字本身,无论其风格纤巧秀丽,还是雄浑阔大,其人生感悟大都是即时性的,暑气未喧,多数人都是在用极其外现的优美文笔,书写自己生活章节中一些片段性的、瞬间性的场景和情绪。和个人相关,但其思考又远未逾越集体话语的氛围。在其文本中,我们或可感受到现场式的相类相通,但绝不能听到在芜杂的生存背景冷凝许久的生命的余响。就阅读而言,却只有后者带来的感动才是深刻的持久的。钱理群在评论近代散文风格的时候,曾经说过,北派散文如老吏断狱,洞彻犀利,南派散文如名士清谈,娓娓道来。华和平是南方人,其性格虽不那么纤巧,却也算是比较南方化的。在现实生活中,虽话语不算太多,不过我估计他的内心深处,应该对魏晋风度依然保持着一点热度。表现在他文章里,文字清淡素雅,文意安适闲静,就如同一个围炉而坐的老者,捧着一杯菊花茶,娓娓诉说着浩淼千年的得失,成败。言辞之间,仿佛翻开了一本有着经年的积尘,带着些熏熟了的陈腐和神秘气息的黄卷,渐渐洞开历史和文化的肌肤,折射出人间世事的沧桑和悲凉。这种风格在他另一类文化散文中体现得\格外鲜明。这类散文在他的整个作品群中数量也是最多的。这其实涉及了当下较为流行的散文写作的机智。一般人认为,散文是重写轻叙的,其实大气的,高境界的散文一贯重叙而轻写。写容易拘泥于某个细节和场景,容易陷入即时性的现场,容易纠缠于个人化的瞬间情绪,只有叙,才能行文流畅,文意恣肆,时而着墨于山溪野篁,驿外断桥,时而寻迹于烽烟中的遗骨,在闲逸之极的娓娓道来中,恬淡中求真味。我听过不少人评述华和平的文化散文,他们总把他和余秋雨放在一起比较。就我个人看来,余秋雨是文化散文的大家,其叙的能力是非同寻常的,他曾经研究戏剧多年,长期浸淫于戏剧那种苍郁沉厚的人生意蕴中,并且博览群书,掌握了许多少为人知的野史资料,再加上他性喜游历,有亲临实地的真实感悟。其文章所达到的思想深度和厚度都远非居住在小城的华和平所能比。华和平身处南方一隅,虽性喜读书,但实际上可以读到的书是极为有限的,其文化散文中所征引的资料也很难摆脱大众的视野。对读者而言,在资料本身的阅读新奇也很难获得。但华和平的文化散文却有着余秋雨没有的别一样的风情,这一方面基于他天生的文学灵性,另一方面来源于他洞彻历史和文化的角度。在《辽阔的海洋蔚蓝的风》这篇作品中,他从中原的黄帝战胜临海的蚩尤和炎帝随意谈起,谈到大西洋海域国家和中国的征战,谈到黄色文明和蓝色文明的比照,其切入的角度和立意令人耳目一新。华和平的文化散文与余文相比,还有一个自己的特色,那就是文笔的纤巧与素淡。或许是因为写作散文小品的缘故,他的文化散文的许多章节也显得笔法轻淡而精致,善于造境。在《远嫁的公主》|、《先生之风、山高水长》等许多篇章中,随着他笔尖所触,我们就仿佛置身于历史的场景,或者站在萧萧大漠,或者踟躇于早春的富春江旁,浩叹丛生,幽怨满怀。在浩叹和幽怨中,不知不觉就进入了他文字的圈套,进入了一种充盈着学者智慧和切脉者冷竣的文字圈套,心灵也久久缠绵于虚拟的历史和文化的迷宫,飞徊低绕,不舍离去。这就是华和平文化散文的别一种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