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点头。

老太太摇头:“外头如今有专管大户人家请酒的师傅。前日算了算,日常不用做那么多菜,厨下里养了许多人只是淘气。不若留几个手艺好并日常用的,余者都等要办酒再往外头请。不是我小气省银子,家里人口多排场大,用惯了将来如何呢?我们不是勋贵,没有丹书铁劵保的世代富贵。今朝是阁老家,明朝不定就是知县家。孩子们都大了,不能全留在家里。将来外放的外放,白身的白身,不叫他们小时候就学会普通人家的过活,到了那会子哪里学的过来。尤其是外放,小县城里什么都没有,还要不要过日子了?你且想想我的话。”

胡妈妈试用过后,觉得好用,正经拿了钱去寻上好的手艺师傅打。还嘱咐庭芳道:“你单送三姑娘倒不好,依我说打几等,老太太那里送一套,三位太太各一套,姑娘们再送。老太太并我们陈家老太太处都要镶嵌些个宝石才好看,姑娘都交予我吧。”

正看着花名册子合计还能裁了哪些人,丫头人参进来道:“老太太,秦家孺人来了。”

说起蟹八件,都懂了。胡妈妈笑道:“也不知哪里来的古灵精怪。”

一语提醒了庭芜:“那我要不要管舅舅叫舅舅,你给我个准信儿。”

谭妈妈道:“炭?今年这样冷,只怕不好买。银霜炭年前就断货的,咱们家使的都是旁人特特送来。姑娘屋里短了炭?”

茉莉道:“回老太太话,奴婢不敢说。”

却说叶府里头论不得脸的人,除了三房的还是三房的。就是大房最不得宠的庭兰,日常动用的都比秦氏好,怎怪的秦氏不妒?秦氏出身不高,陈氏嫌她俗气,日常不过应付了事。秦氏自觉受了慢待,对陈氏越氏颇有怨言,只不敢露出来。妯娌么,少有不比较的。陈氏有钱,越氏有育,单拎出来谁都比她强。她只得从陈氏管不住小妾上找补。哪知陈氏就是八字好,原同她差不多的人,竟生了嫡子,把她衬的更不堪了。好容易陈氏丢了脸,她硬是凭空生出几分快意。

“旁的我并不想知道,横竖猜也猜到了。无非是各自替各自的母亲出头,我见多了。只有一点,你们是怎么知道庭树管周家叫舅舅的?放了谁做耳报神?”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喝了口茶,才缓缓道:“今日不想说旁的,只问你,庭树娘两个你打算怎么处置?”

庭芳终是被吵醒了,从被子里钻出头,揉着眼睛问:“娘,几时了?爹回来了!”

通房搬家还劳动不到陈氏,点了个大丫头陶菊看着,自己歪在床上闭目养神。才空了几日,丈夫便守不住。她要有个三长两短,保管她前脚死了后脚新娘子是谁家的都看好了。两女一儿从此落到别人手里,婚丧嫁娶由别人说了算,嫁了个这样的丈夫,真是连死都不敢死。都说练字最磨人,她往日烦了写上一两页便好;可练字也最累人,身子骨弱到如今的地步,再不敢动那些的。闲了更烦,不由道:“偏四丫头不在家,她在家里一个顶十个的闹腾。”

庭树见诸位都吃好了,方才带着弟妹向二太太三太太道谢:“因我娘病着,今日劳烦二婶三婶了。小侄在此谢过。”众姐妹都跟着一福。

老太太嗔了她一眼,对诸夫人笑道:“她就是个活猴儿,叫人笑话。”

庭瑶忙吩咐茉莉:“你明日别的不用干,就记着此事。”

庭瑶却不说,只与胡妈妈道:“你先打听着,庭树什么时候爱去周家铺子。”

庭瑶点头:“好些了。”你别进来气她更好!

大老爷点头:“是,便是在家里,也不可由着性子来。”

一时周姨娘被拖了出来,摁在长凳上,为着大老爷的体面并不曾扒了裤子。毛竹板子打的啪啪响,隔着厚重的衣料依然痛的不轻。周姨娘大嚷:“为何要打我?便是打个下人,总也需要理由!”

庭芳从炕边的篓子里翻出来,递给陈氏。陈氏看了一回,道:“柿子与寿桃不好拼,为了凑个吉祥含义硬挤在一处更不好。荷包本来就小,下回单绣柿子便罢了。小件儿抓要紧的,大件儿才怕空的太多不好看,什么都往里填。你姐姐绣的汗巾子比荷包大,顺着一路绣上去,由满至疏才显精致。”

到学堂里,依旧是上课。庭芳如同没事人一般,哥哥叫的亲甜,庭树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庭珊暗自翻个白眼,同庭珮悄悄道:“那个做哥哥的,还不如妹妹懂事儿。就是绊了嘴,妹妹都服软了他还扭着。”原来庭珊早与庭珮说了典故,庭玬孩子气,庭理还小,二房打头的兄妹两个倒常说闲话儿。昨日庭芳与庭玬去摘梅花,兄妹就通了气儿,都看今日庭树与庭芳两个如何开交。谁料庭芳竟是十分大方,到衬的庭树小气了。

庭芳忙道:“我也去。”

庭芳忙从树上滑下:“三哥,你没事吧?”

“苹果!”橘子上火,她的火且没泄完!

庭树进门瞧见庭芳与陈氏窝在一块儿,笑问:“娘今日可好?什么好点心?”

周姨娘道:“哎哟,姑娘你不知道。如今有一等歹人,得了小姐的东西,便要生出无数事故来。编排的那话,我可不好与你未出阁的姑娘说。”

运动完了睡的香,庭芳闭眼前想:以前是想尽办法逃体育课,现在是想尽办法上体育课。造化弄人啊!

“得等二姐姐和三妹妹,我单个儿不好玩,路上跟二姐姐一道儿说话才不觉得路长。”

庭玬干笑:“下回我改敲桌子……”

庭树只得如此这般说了一回,庭珮道:“替大伯母祈福,怎底不叫上我们?太生分了。且等我叫小厮拿了银子往你屋里送去。”

庭芳进门恰听到最后一句,忙道:“我有醋呀!只差螃蟹,借碟子螃蟹来!”

老太太暗自点头,到底是亲自养的,不一样。

庭瑶哪听得这话,跌坐在石阶上嚎啕大哭,一路哭一路喊娘。

不多时便听到里头一声惨叫,又听稳婆道:“太太别出声儿,也别用力,宫口还未开。白耗了力气。太太也不是头一回生,自是知道没有个一天一夜,哪能生出孩子来。”

庭芳摇着陈氏的胳膊问:“那大哥哥叫什么名字?五哥哥呢?我要不知道名字可就闹笑话了。”

“你们大哥哥叫陈谦,老五么,叫陈恭。”陈氏又对庭芳道,“老五于你乃五弟,他比你五妹妹还小呢。”

庭芳略有些遗憾,哥哥比弟弟好忽悠唉!有些什么玩具是男孩子喜欢的呢

庭兰直直问出来:“不知他们喜欢什么,只怕兄弟们不好玩笑,要是姐妹就好了。”

陈氏道:“想要姐妹可就只得咱们自家了,你们没个姑姑,我也没有侄女儿外甥女儿。好在家里姐妹颇多,不然像我小时候一样多没趣儿。”说着眼神暗了暗,不管夫家还是婆家,皆是男多女少,偏她生育上那样艰难。

庭树近来听到带舅字儿的就尴尬,屋里说的热闹,他跟庭芜都没插言。庭芜是年龄差太大,不像庭芳个伪萝莉说起人情世故毫无压力,除了基本家庭关系以外所有的八卦都听的半懂不懂,索性拿着根绳子编络子玩。要说叶家的规矩确实不错,七岁的孩子竟就这么安安生生坐着,听不懂也不闹,一般人家的早蹦出去了。

庭瑶说了半日,见庭树一直低头不语,推了他一把道:“你且去写功课,跟我们一群娘们有什么好混的,没得听的两眼发晕。”

庭树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不会说,听着怪有意思的。”

庭芳笑道:“你很不该听这些,我们娘几个还要说会子呢,你同我们混闹什么?”

陈氏也笑道:“去吧去吧,满屋子就你一个男孩儿,你得闲把书本理理,省的叫表哥表弟比了下去。若得闲寻你弟弟们玩去。”

庭树只得告辞。无聊透顶的庭芜原想说什么,只是周姨娘还在禁足,她无处可去,只得又低头打络子。庭芳素来八面玲珑,看她这样儿,便冲红梅招招手:“寻几个七八岁上的小丫头陪七妹妹玩会子,她打了半日络子,只怕脖子疼。”

庭芜暗自腹诽了好几句,只当着陈氏不敢顶回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实想不出比找小丫头们玩更好的办法了,不得不承了庭芳的情。庭芳笑着捏捏她的脸颊:“去吧去吧,叫她们陪你拆九连环玩。”

庭芜不自在躲了躲,跳下凳子跟红梅走了。庭瑶看的满意,庭芳真越来越有姐姐的范儿了。撵走了不相干的和年纪最小的,陈氏继续与女儿们八卦。无非是她小时候在家的趣事。只是陈氏乃乖乖女,调皮捣蛋的事儿十几年加起来还不如庭芳一年多,没几句便说完了。

胡妈妈看了看时辰,走来劝道:“天晚了,太太先睡吧。早睡早起,明日才有精神陪舅太太说话。”

陈氏哪有睡意?庭瑶和庭芳却十分默契的,一人架起一只胳膊,硬把她摁到床上。庭兰愣了愣,才急忙撵上来半跪在地上替陈氏脱鞋。陈氏被三个女儿扔进了床铺,一脸无可奈何:“真睡不着。”

庭芳促狭道:“胡妈妈,你替我娘拍拍。”

陈氏:……

胡妈妈忍住笑,把庭芳往外推:“快走快走,仔细把你娘笑醒了。四姑娘今夜回自己屋里睡,养足精神,明日家里恐怕要闹一日。老太太已吩咐康先生明日不用上学了。倒可以睡个懒觉儿。”

庭芳早习惯了生物钟,听到可以睡懒觉并不觉得高兴,只一手一个姐姐,嘻嘻哈哈的冲出门外。一夜无话。

次日一大早,就有人来请庭瑶等人。姐妹几个拐出东院,在老太太院里撞上越氏。越氏笑着拉着一大群小辈站在二门口,等着杨氏进门。时间卡的刚刚好,她们刚站定排好队,就见来了抬被仆妇拥簇着的轿子,不一会儿便停在门口。上面走下来个三十几岁的美貌夫人,唇红齿白乌发如云。身着橙色祥云文的锦缎斗篷,阳光下银线绣出的祥云熠熠生辉。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连早春的空气里都洋溢着热情的色彩。越氏早迎了上去,双手紧紧握住那夫人的手,满面笑容的喊道:“我的好大嫂,总算把你盼来了。”

杨氏回握住越氏,声音清亮爽朗:“好些年不见,你还是原来的模样。”说着打嘴笑道,“嗳!瞧我这张笨嘴,开口就说错话。该说你瞧着比往日更漂亮了才对。”

庭芳抽抽嘴角,便宜舅母你可真会说话。后头这句说着就假,但偏衬的前面一句像是说漏了嘴的真话一般,哪个女人听了不欢喜。果然越氏笑意更甚:“好嫂子还是这般能玩笑。”说着拉着杨氏的手往孩子们处来,“瞧瞧你的外甥们。”

杨氏含笑望向孩子们,扫了个来回,当眼光停在庭芳脸上时,笑容一敛,眼中毫不掩饰的闪出如刀子般尖利的锋芒。

庭芳的心不由自主的咯噔了一下。